出来后,萧启现后院比前院大了一倍,但地上除了一些随意摆放的石头外,别无他物。 奇门子随意的坐在其中一块上,招呼萧启道:“你也坐啊!”

萧启只得仔细吹了吹石头上的土,也坐了下来。奇门子打趣道:“大少爷,还怕脏了衣服啊?”

萧启脸微微泛红,低声说:“毕竟是人家送的,脏了不好。”

奇门子见他这样,也不再开玩笑,转而问道:“当年,石头是不是给了你一副皮制的护腕?”

萧启点点头,从手腕上解下来递给奇门子。

奇门子接过来问道:“那他当时有没有告诉你这副护腕有什么用?”

萧启摇摇头,道:“没有,他说时机未到。”

奇门子听了,撇了撇嘴道:“这臭石头,搞什么神秘,来,老子教你。”说着,向萧启招了招手。

萧启站起来,蹲在奇门子身边,只见奇门子用指尖划开护腕上的花纹,从花纹的两侧又翻出两块很薄的皮子,一半的形状很像手掌,另一半向里凹进去一块,不知有什么用。奇门子抬头看看萧启,神秘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慢慢的全是银针。

奇门子从里面抓了一把,一根一根塞到凹进去的地方,又把那块皮子向内折好,就把那护腕戴在了自己手腕上。许是他胳膊太粗,护腕绷得紧紧的。

奇门子轻声道:“看仔细了。”接着手腕巧妙地一转,一把银针就出现在他的手中。奇门子做了一个向出甩的手势,然后摘下护腕,把针插回去,将护腕还给萧启道:“你试试。”萧启接了过来,照原样戴好,按照奇门子的做法试了几回,现这护腕的设计果然奇妙无比。

奇门子道:“千夫营最后一年,你们可能会被派去前线。那时的训练不像现在这么紧,你可以抽时间好好练练,毕竟不是哪里都有石头的。等掌握了要领,枯枝残叶都可作为武器。对了,石头的那种药膏你还有吗?”

萧启答道:“早就没有了,更何况现在每天就练一个时辰,药膏也不是很有用。”

奇门子点点头,拉过萧启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腕,道:“也是,那会儿你年纪小,现在确实没什么必要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上忙,这些银针你拿好,不够了和哑伯要。”

萧启忙接过木盒,恭谨道:“多谢三叔。”

奇门子佯怒道:“干什么,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早晚得让判官收拾你。”萧启听了,想起铁教头的话,抿嘴一笑。

奇门子也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道:“还有更有意思的东西给你呢,你等着,我给你拿去。”说着,就走了回去,不一会儿,抱着两个卷轴走了回来,哑伯竟然也跟在后面。

奇门子道:“哑伯想看看你甩石绝技练到什么水平了,”

萧启听了,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头,颠了颠,就甩了出去。只听几声轻响,周围的石头被打了个对穿,奇门子上去数了数,一共十一个洞。于是笑道:“看来,你快要大成了。”

萧启谦逊的一笑,道:“现在左手只能打中十个方向。”奇门子道:“你还想怎么样啊?廿四只是个传说罢了,至少石头是不行。好了,看看老子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说着,把其中一幅卷轴递给哑伯,两人齐齐把卷轴打开。

只见奇门子手中的那幅,是一名少年布衣麻鞋,负手而立,哑伯手中的那幅,那名少年则是身穿铠甲,骑于马上。少年容貌绝美而略显文弱,身穿布衣那幅看起来顺眼无比,而身着戎装的那幅就不那么协调了。少年的面庞神色,分明像一个书生而非一名士兵,所以身穿戎装,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两幅画不知用的什么办法,看起来如同真人一般,而且隐约中似乎有光芒闪现。

萧启诧异的看向奇门子,轻声问道:“三叔,这……是我?”小时在村中,虽然嫂嫂们卧房里有铜镜,但自己几乎没有进去过,后来进了千夫营,除了对着水盆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外,可以说从来没有清楚的看到自己长什么样子。一直以来,只是听人家说起甚至嘲笑自己长得如何秀气,今天看来,作为男子,自己这张脸,似乎真的太过秀气了些。尤其是眼睛,又大又亮,像两口深井,略薄的嘴唇,更是有如女子。长成这副模样,上了战场恐怕真是麻烦啊。想到这里,萧启轻轻一叹。

奇门子笑道:“怎么样,和真的一样吧?往后你当了大将军,你的画像就可以流传百世,而这画像,可是我做的啊!哈哈哈……”

哑伯听了,白了奇门子一眼,合上他手里的卷轴,交到萧启手里。萧启愣愣的接了过来,眼睛仍看着奇门子手里的那幅画,问道:“三叔,我……是这个样子的?”

奇门子笑道:“当然啊,你看看,这眉毛,这眼,哪里不像你啊,不信,你拿回去给你那些兄弟们看看。不过,你可别告诉他们这是我做的啊,要是他们都来找我可就不好玩儿了。”

萧启知道奇门子在转移话题,也不好再问,就接过奇门子手中的那副,轻声道:“多谢三叔了。”

奇门子安慰的拍拍萧启的肩,道:“我知道,因为容貌这事儿,你总是心里有个疙瘩。容貌怎样虽然是无法改变的,你看看千夫营上下,又有哪个看不起你?在军营里,可不是谁长的凶狠,谁就可以得到他人的尊重的啊。你这种情况,也许刚刚过去会遭到人家的轻视,但相处的久了,大家一定会尊重你的。”萧启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这件事,已经有很多人劝过他,但心结终究要自己打开。

沉默了一会儿,奇门子上前拍了拍萧启的肩,道:“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然后又向哑伯道:“我走了这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哑伯看了看两人,竟转身先进屋了,奇门子笑笑,也走了进去。进入屋里,却未见哑伯,奇门子也不在意,整了整衣服,喊道:“我们走了啊!”说着,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哑伯就从后面赶了上来,塞给萧启一张纸,就折了回去。奇门子笑道:“完颜家的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萧启一笑,打开那张纸,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七公子容貌清俊无双,然身为武将,未知福祸。以白之能,亦不可窥探一二。望七公子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否则身受其害。

萧启抬起头,看向哑伯的背影。心下骇然。一个器族的普通支系后代,就可写出警醒之言,那完颜家,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看来,景北的仗,不好打啊。

奇门子笑道:“你也别高看完颜家了,窥探天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哑伯他懂得,也是神算子教的。

对了,器族支系不可识字,他的字是我教的,怎么样?”听了奇门子的解释,萧启舒了口气,又看了看哑伯的字,勉强道:“还好。”奇门子听了,大笑道:“不难为你了,等我走了以后,多陪陪你哑伯,他自己也挺寂寞的。”萧启听了,点了点头。奇门子道:“走吧,回去就不早了。”

初五中午吃过饭,萧启就拜别了奇门子,回到了千夫营。刚一进屋,李有才就迎了上来,把他拉了出去。

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李有才急急道:“老哥,布料那件事你和将军说了没有?”

萧启一愣,答道:“没有,我等见了你一起去呢。”

李有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老哥。和你商量个事儿,咱先不要报告给白将军了好吗?”

萧启听了,心下明了,但还是问道:“为什么啊?”

李有才道:“你傻啊,现在说了,打下南景,功劳是别人的,等咱们去了再说,功劳就是咱们的,再说打仗也不等这两年。”

萧启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李有才道:“反正他们已经有所警觉了,现在说了,恐怕也抓不住什么证据,不如再等等等呢。到时咱们俩可是名利双收啊!老哥,别犹豫啦,答应我吧。我不会害你的,放心吧。”

萧启仔细看了李有才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李有才见了,欢呼一声扑到萧启怀里,叫道:“老哥,你太好了!”

萧启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笑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走到门口,赵宝儿就迎上来道:“萧老弟,白将军派人来叫你过去。”萧启看到他后面还跟着两名卫兵,忙走了过去。卫兵打量了他几眼,冷冷的说:“跟我来吧。”

卫兵带着萧启翻过围墙,一直走到军队外围的一个大帐前,卫兵道:“将军就在里面,你进去吧。”萧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看见帐里没有其他人,白钺正坐在桌前看着自己。萧启忙快走几步,跪在中央,道:“见过将军。”白钺点点头,道:“一会儿,黄定国的遗体就要火化了。”萧启身子一僵,道:“一会儿?”白钺点点头,道:“已经停了这么多天了,虽说是冬天,但也不能老这么放着。尸体就在外面,出去吧。”

两人转过大帐,在后面的空地上,果然停了一具尸体,上面盖着白布。一旁也有人搭好了木柴。

白钺对萧启道:“你不是要送送他吗?”

萧启听了,跪倒叩道:“谢将军大恩。”

白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轻声说:“去吧。”

萧启走过去,掀开白布,只见黄定国双目圆睁,面色青紫,舌头也吐出老长,也许是尸体放的久了,脸上都是黑褐色的斑点,显得异常可怖,哪里还有当初那个英气少年的影子。

萧启轻轻一叹,闭上眼,把白布重新盖好。心中默默道:“我知道你还是恨着我,但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然后,慢慢站了起来,回到白钺身边,道:“将军,好了。”

白钺点点头,抬了抬手,就有士兵把黄定国的尸体抬到木架上,然后用火吧点燃了木架。

看着滚滚浓烟,闻着熟悉的味道,萧启又一次想起了葬身火海的曹明宦,他遇到的第一个英雄。虽然滕学士讲的很精彩,但自己胸中的兵法谋略,大部分还是他所传,即使现在,一闭上眼睛,萧启还能看到曹明宦向年幼的自己讲解兵法时循循善诱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萧启仍相信,他一定在某处看着自己,从没离开过。

火渐渐熄灭,曾经活生生的人终成一把骨灰,萧启轻轻一叹,即使自己真的有天命在身,成就不世伟业,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黄定国一生争强好胜,但最后,他又争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很多年后,又有谁会记得那个不甘于人下的黄定国呢?而自己,又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萧启呢?挣扎了一辈子,到最后,原来世上,任何人都不曾存在过。白钺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把骨灰收好,然后对萧启道:“和我进去吧。”

回到大帐,白钺让萧启坐下,自己做到他对面,问道:“不开心吗?”

萧启勉强一笑,摇了摇头。白钺道:“没关系,第一次送走兄弟时我也这样。那次战死的,是和我同族的白戟,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的身上插满了箭,可刀还仅仅握在手里。我们俩关系很好,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五哥。当时战况紧急,我只能草草把他就地埋葬,当时我就想,我们兄弟俩一起出来,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白钺动了动嘴角,继续说:“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虽然他对你不起,可你还是会为他难受,没事,都会过去的。”

萧启淡淡一笑,犹豫道:“将军,我们都会死的……”

白钺摸了摸萧启的头,笑道:“是啊,人都会死的,可我们不是看一个人怎么死,而是看他怎么活着。能够立下丰功伟绩,名垂青史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出生,死了,不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活过就是意义。你明白吗?”

萧启缓缓的点点头,轻声道:“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可以了,对吗?”

白钺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千夫营要求晚饭前回去,不早了,你快走吧。”萧启站起来,施礼拜别了白钺,回到了千夫营。

第二天一早集合时,萧启已经不是队长,再加上身材高大,就站在最后一排,等大家都到齐才现,今天的人比往常少了近一半。

铁教头看着诧异的人们,吼道:“你们给老子听着,这次训练,一共有八十九人得到了月牌,也就是现在站在老子面前的,其他人,我们已经私下里找过他们了,从此以后,千夫营只剩八十九人,你们都跟着我俩好好训练,争取不要死在老子前面。”

霍教头道:“以后的几个月,咱们除了和以前一样练习骑马射箭,格斗泅水以外,还要到军营学习如何排兵布阵。所以,以后的任务会很重,你们都把那根弦儿给我绷紧点儿,否则我们两人可不会心软的!”说完,眼神严厉的扫向所有人。众人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霍教头见大家都听清楚了,也不再多话,只是命令道:“现在,都过来拿包袱,中午以前,跑步到月城!”

以后的几个月,过的飞快。每到休息的日子,虽然一直没有奇门子的消息萧启都会去哑伯那里。萧启从来没有提过让哑伯帮忙的事,哑伯也没有提过。萧启本身不喜言谈,哑伯又不能说话,两人在一起,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但哑伯每到初一十五,都早早开门等着萧启,萧启也次次都去,哑伯看向萧启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

至于千夫营,只剩八十九人后,四队的人几乎占了千夫营的一半,白钺没有提出重新分队,也始终没有提及恢复萧启的职位,队长还是由赵宝儿代着,萧启也乐得清闲,更何况,即使不是队长,千夫营的兄弟对他的敬重未减分毫。而安平,自从那天以后,在没有同萧启多说一句话,但练习比以前更为拼命,萧启也没有多问。

转眼已经入秋,八月十四一大早,大家集合后,现白钺和两位教头已经早早在院中等候。

白钺等人来齐了,道:“明天是八月十五,按照惯例,等过了节,咱们就要道咯卫什前线去了,咯卫什和我大齐虽小有冲突,但一直没有大战爆,你们去了那里,正好可以好好锻炼锻炼。现在我重新安排一下。从今天开始,千夫营分为左右两队,左队就是原来的四队,由赵宝儿任队长,李有才任副队长;其他人归属右队,由林诸任队长。傅万象任副队长。此外,咱们千夫营上了战场,就是一个独立的营,需要任命一名营长,营长一职,我想给萧启,大家有意见吗?”

说完,停顿了一下,看没有人出声,便接着说:“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以后就由萧启任千夫营营长一职,萧启,你到前面来和大家讲几句。”

萧启无法,只得走到前面,向白钺施礼道:“谢将军厚爱。”白钺点点头,笑道:“这是你该得的,和大家讲几句吧。”

萧启转向大家,缓缓道:“这次出,咱们将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大家要小心,我们同去同回!”话音刚落,就有支持他的人跟着大喊:“同去同回!同去同回!”一时大家纷纷跟着高喊起来,场面无比热烈。萧启抬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看了一眼白钺,轻声说:“就这样吧。”

白钺知道萧启本不善言辞,也就无奈的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其他人见萧启只讲了一句话,并没有表示不满,相处了近三年,也都熟悉彼此的脾气。萧启虽不会讲太多,但一旦有事,是一定会维护自己的兄弟的。

等萧启回去,白钺又道:“今天就不要训练了,想出去就到外面走走,十六一早咱们就出。”

萧启来到哑伯所住的小院,叩响了院门,却没有人来开。萧启只得喊道:“哑伯,萧启来了。”果然,不一会儿,哑伯就过来打开了门。看向萧启的眼神满是诧异。萧启走进屋里,关好门,对哑伯解释道:“哑伯,白将军刚刚下了命令,十六早上,我们就要去咯卫什前线了。”

哑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转身从屋里拿了一叠纸,铺在桌上,写道:“白钺任你为何职?”

萧启一愣,答道:“白将军让我当千夫营的营长。”

哑伯又写道:“其他人是否心服?”

萧启犹豫道:“大家一直待我很好。”

哑伯点点头,又写道:“万事小心为上,切莫冲动。”

萧启点头道:“哑伯放心,萧启会注意的。”

哑伯摇摇头,继续写道:“七少爷本性温文,行事谨慎,但此次尤需三思而后行,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萧启一愣,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谢谢哑伯,但如果这就是天命,恐怕是躲也躲不掉的。”

哑伯手一抖,破天荒的笑了,写道:“天命不可违,老夫技艺粗浅,不可完全窥探天机,此行望七少爷顺利归来。”写完,抓起那几张纸进厨房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