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部落,已经是一片火海。

大火烧过来时,塔娜正在院中收拾鸡棚,有咯卫什的勇士保护,祁连部落绝对不会有事。可是,突如其来的火舌很快便染着了帐篷,塔娜愣了愣神,随即哭喊起来,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还在帐篷里熟睡。

可很快便有闻讯赶来的族人拉住了她,火已经封住了入口,此刻进去,必死无疑。

祁连部落内,很多帐篷都燃起了大火,而外面的草场,也是浓烟滚滚,受惊的牛羊在部落里四下冲撞。漫天的浓烟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被困在帐内的人拼命呼救,不多时,呼救便变成了惨叫,帐外,无能为力的亲人一面挣扎一面哭喊,与之相伴的,还有牛羊惊惶的哀鸣。

众人手忙脚乱的从水井中汲水灭火,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肆孽的火魔。

平静祥和的祁连部落,此刻如同人间炼狱。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锐的女生响起:“不好啦!齐狗的军队来抢东西啦!”

众人睁大双眼向北方看去,果然,浓烟中依稀可见一群大齐骑兵正策马而来。

“齐狗来啦!”

“女人快藏好啊!”

“笨蛋,帐篷都毁了往哪里躲?”

“救命啊!牛羊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可不能被齐狗掳走啊!”

一个老妇人慌乱的抓起地上的灰尘,胡乱抹在自己二八年华的小孙女脸上:“一会儿你躲在人堆里,别说话。”

还有老汉脱下自己的衣服围在少女身上,把她推在低洼处藏起来,可大家心里都没底,汉人野蛮凶残,这样做,有用吗?

转瞬间,萧启等人便已经冲到祁连部落之外,看着围在门口一脸不屈的牧民,以及熊熊燃烧的大火,萧启翻身下马:“灭火,救人!”

说完,自己先从一个小男孩儿手中接过一桶水,向燃着的鸡棚泼去。

虽然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近半年的训练已经让士兵们知道了惟主帅命令是从,于是大家纷纷拿起盛水的容器,展开救火。

塔娜被一名健壮的妇人按住不得动弹,但还是不住的抽泣着:“我的孩子……”

萧启泼干水桶,走到塔娜身前,途经的老人急忙将少女藏在身后,可萧启却丝毫没有斜视,只是向塔娜道:“你的孩子还在里面?”

塔娜心中害怕,可母爱很快战胜的恐惧,脸色惨白的点点头。

萧启不言,将铠甲尽数除下,又汲了一桶水兜头浇下,继而冲进了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帐篷。

“七……将军!”赵开疆将“郎”字生生咽下,看着萧启身赴火场却无力阻止,安平更是冲到帐篷外,回头阴狠的看向塔娜,萧启如果有事,他一定杀了这个女人,不,是杀了全部落的人。

塔娜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那个魔鬼一样杀人不眨眼的七将军,竟然会冲到帐篷里救他的孩子?

怎么会?可是,这件事偏偏就生了。

骑兵们见主帅竟然会为了一个敌人的孩子深入险境,一时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赵开疆喊道:“救火!快去救火啊!”

言毕,第一个冲上去,提起水桶浇在萧启进入的帐篷里。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提着桶冲了上来。

赵开疆又道:“不要只顾这一处,去帮牧民们救火!”

由于他是萧启身边的人,大家也都对他信服,纷纷领命,只留五人负责萧启所在的大帐,其他人四散开来,与牧民一起灭火。

而安平,只是静静站在帐外,直视着被火舌恣意噬舔的帐篷,帐篷里有他的主人,七郎。

塔娜已经停止哭泣,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帐篷,她的丈夫生死未卜,她绝对不能再失去儿子,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指甲深深扣进土地里,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可是,帐篷中毫无动静。

“轰!”近侧的帐篷轰然倒下,还未燃尽的火星中,隐隐可见一具焦黑的尸体。

“爷爷!”一名少女挣开按住她的手扑了上去,而安平等人,心中也是没来由的一紧,他们的七郎,会安全出来吗?

如果七郎也是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怎样向白钺交代,怎么面对旧日长者?

又一个帐篷倒下,所幸里面没有出现尸体,可焦黑的惨象仍然让人不忍凝视。

就在这时,从塔娜的帐篷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全身焦黑,背上还冒着阵阵黑烟,脸上的面具虽然没有烧焦,可曾经灰色的手印也被熏成了黑色,看起来格外狰狞。

七郎!

安平等人忍不住冲到萧启身边,可萧启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只是走到塔娜跟前,身上灼热的温度让塔娜不由的想后退一步,可当她看清来人怀中的物什,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她的儿子,毫无伤,除了小脸被熏得有些黑外,竟然还在甜甜的睡着。

萧启将孩子放到她怀中,转身就要离开,塔娜却一声哀嚎跪倒在地上,扯住萧启破碎的一角用生涩的汉话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

萧启只觉喉咙干涩,根本不出音节,于是摇摇头,挣开塔娜的手,似是要离开。

“将军!谢谢你!”塔娜继续哭喊道:“这场火是我们的勇士点的,他们不顾我们的死活,可你却来救我们!谢谢你!”

萧启脚步一滞,摇摇晃晃的提起汲起一桶水,泼向还没有完全燃尽的帐篷。

“七郎,你……休息一会儿吧?”萧启不言,只是轻轻摇头,又将水桶丢下。

赵开疆不敢触碰萧启焦黑的身体:“七郎,你是否受伤?”

萧启又摇摇头,没有说话。

赵开疆只觉奇怪,却也不得要点,只是帮着萧启救火。

一个时辰后,祁连部落内外的大火终于扑灭,萧启抬手示意士兵们帮助牧民清点牛羊,统计损失,自己提笔一一记下。

在一旁的安平注意到,萧启的手在微微颤抖,便朗声道:“将军,与奚正阳将军约定商量战策的时候快到了。”

萧启虚弱的抬起眼看了看安平,抬起头将笔塞到赵开疆手里,赵开疆也感觉到不对,便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将这里打点好。”继而示意安平跟随。

萧启点点头,扶着安平的手站起身,上马向驻扎地赶去,一路上,策马跑得飞快,仿佛多耽误一刻,残破的身体便会坠下马。

回到营地,见到主帅这种模样,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尅主帅只是快步走向自己的大帐,没有做任何解释,安平为了避免恐慌,只得一面示意静松去找迷糊,一面将以往的经过细细的讲给众人听。

安抚好士兵后,安平快步进入萧启大帐,只见赤额一脸委屈的趴在萧启身边,不时抬头看向自己的主人,萧启赤着上身坐在榻上,后背手臂一片焦黑,迷糊正冷着一张脸替他涂着药膏。

“萧哥哥,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一个小孩儿吗?”

“……”

“萧哥哥,虽然伤的不重,但还是要好好休息几天,你放心,有这么多哥哥不会有事的。”

“……”

“主人,祁连部落还请放心,有兄弟们在,一定可以安抚好牧民。”

“……”

门帘猛地被掀开,静松拉着瑞成跑了进来。

静松仔细看了看周遭的人,跪倒道:“萧叔叔……”

萧启抬手摸摸静松的头,扬了扬嘴角,却依然没有说话。

瑞成道:“叔叔……你可以不救他们的,完全可以。”

萧启依然摇头不语,倒是迷糊,口中一直念念有词:“萧哥哥,这几天你不要练武不要乱动不要沾水不要太累要按时休息按时吃饭知道吗?”

萧启含笑点头。

“别点头,你一定没往心里去!”迷糊嘟囔道。

萧启又笑着摇了摇头,迷糊还欲再说,安平先反应过来:“七郎,你的嗓子怎么了?”

迷糊恍然大悟,急忙让萧启张开嘴,看了看嗓子,摇头道:“似乎被烟尘伤到了,修养一段时间就好。萧哥哥,你嗓子都这样了怎么不说啊?”

静松哭笑不得道:“萧叔叔要是能说,还用你看吗?”

迷糊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转身去给萧启拿药:“萧哥哥,一会儿我给你配个药水儿,到时你每天喝三次,在我同意之前不要说话,可以吗?”

萧启淡淡点头,然后疲惫的闭上眼睛。

安平道:“七郎也累了,我们出去吧。”

随后,众人便知趣的走了出去。

萧启身上的药膏还没有干,所以不方便躺下,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一闭上眼,就可以看到漫天的大火,如同,火地狱……

这一切,究竟何时才可以停歇?

轻轻摇了摇头,萧启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在战场,即使在对敌咯卫什时果敢决绝,可是,心中还是有不忍,而这种不忍,已经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来越强烈,当看到漫天火海尸体遍野时,萧启便觉得没来由的厌倦和心酸,可是,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很近或者很远的未来,还有诸多的战场在等着他,他要完成兄弟们驰骋天下的愿望,还要给齐煜一个太平清明的江山。

至此,余愿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