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捂着肚子,鲜血从手指缝里淌了出来,王雨生却像是发了疯一样,用手里边角锋利的瓷片拼命在她身上扎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反应过来的宋明哲上前想要抢下瓷片,胳膊伤被划开了不小的口子,血流如注。

英娘捂着肚子,用手肘支撑自己,在地上挣扎爬动,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王雨生,终于甩开了宋明哲,一把揪住英娘的头发,弯下腰,“我再问一次,你当真不曾后悔。”他的手指在颤抖。

英娘闭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从她的眼里流出,“我嫁进来每天一天,都想着如何报仇,所以你杀了我吧。”

宋明哲蹂身而上踹开了王雨生,和王雨生在地上翻滚扭打了起来。宋明哲被按在了地上,王雨生拎住宋明哲的耳朵,把他的头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宋明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宋明哲手指动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站起来,顺着血迹,一个个房间找过去,终于在厢房找到了王雨生和英娘。

王雨生抱着英娘,英娘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宋明哲腿脚一软,站立不住,勉强扶着门框才不至于跌倒。

王雨生背对着宋明哲,抚摸着英娘瓷白的脸庞。“我还记得揭盖头的时候,她对我笑了那么一笑,我那个时候觉得,和这样一个人白头到老,也真的不错。”

“我带她去窑厂边山坡上采花,她戴着我给她编制的花环,转着圈,我躺在她腿上,我们一起懒洋洋晒着太阳。”

“我知道她对那些瓷瓶从一开始就很在意,我总想着,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她是不是就可以放弃报仇了。”王雨生一下一下抚摸着英娘,动作轻柔的像是碰触什么易碎的珍宝。

宋明哲喉咙口的话咽了进去,他没有勇气告诉这个时候王雨生,英娘怀了孕,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他们应该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奈何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再多的呵护,再多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用担心,我收了爹的骨灰就会去衙门自首,不劳烦你了。”王雨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宋明哲从自己的思绪里猛然惊醒。

他低头看自己一手的血,心头涌上了深深的疲倦。他离开了王家,临出门前还听到厢房方向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数声呼唤,他一遍一遍喊着英娘的名字。

天边声声唤英娘,可是这人世间哪里还有英娘。

宋明哲回到客栈收拾了包袱,也没有几件行李,轻飘飘的包袱彰显了他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掌柜倒是有些不舍得他,毕竟宋明哲吃住在客栈里,几乎不拿工钱,这样的便宜长工谁都会喜欢的。

宋明哲走之前听说王雨生杀妻证据确凿,但是鉴于发妻谋害生父在先,所以大约就是判个流徙千里吧。

京城里,陆老头提着小酒壶打算在玉翠楼消磨一个下午,朝堂上如火如荼的党争又和平头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罢了。陆老头眯着眼睛惬意的抿了一口酒,招呼小二把自己的酒壶打满,再切点清口的莲藕来。

一个人忽然在自己的对面坐下,陆老头还以为是宋明哲,刚想招呼他和自己一起唱唱驴肉盒子,多看了两眼原来是便装朴素的萧裕纯。

陆老头意兴阑珊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知道小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

萧裕纯对陆老头的怠慢不以为意,甚至勾了勾嘴角,“我可不是宋明哲那个小滑头。”

陆老头笑了出来,喷了一桌的酒水,“我倒是好些日子没有看过他了。”立刻就有来事的小二上来赶紧把桌子擦干净。

萧裕纯凤目里露出了一点黯然,“他离了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还以为你把他金屋藏娇了,不许他和我这种臭老头子多来往,免得臭了你端王府的门槛。”陆老头抢白了一句,身为司马狱掌狱陆家出身,和端王府那是仇深似海,一言难尽。

萧裕纯放在桌上的手握了拳,紧了紧,自从宋明哲远走他乡,他就极少带着他向来不离身扇子,说起来理由是熟悉的扇子骨不在,不习惯,深层的原因只有萧裕纯本人知道了。

陆老头等了等,没有等到萧裕纯的下文,仿佛两个人就是相约一起喝喝茶,听听曲儿。他向来是不耐烦官面文章的人,甩了甩头,也就不去想小王爷的来意。

“不知道陆先生离了陆家,家传的青玉膏可还有留存。”萧裕纯放下茶盏,瞅了一个空子问道。

陆老头睁大了眼睛,眼里涌现出难以置信伴着恐惧,“你怎么知道?”

萧裕纯头也不曾回,专心听曲,声音在嘈杂的大厅里几乎难以辨认,“明哲走的匆忙,之前给他配的药膏都没有带上,路上万事艰难,恐怕伤口恶化,萧某只好涎着脸皮前来借药了。”

陆老头的脸色阴晴不定,青玉膏向来是陆家秘传,极少示人,治疗内伤骨折损伤却是有奇效,只是成分昂贵制作复杂,是以不能大量制作,陆家嫡传积年也只收藏的一点点。

萧裕纯言谈里宋明哲的伤好似路边失足一样轻描淡写,半点也没有提到这伤是司马狱由陆老头嫡亲晚辈兼族长的陆辛留下的。

思及此处,陆老头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惭愧的拱了拱手,“别的没有,这点子药膏老头还是有留存的,及时今日小王爷未开口,老朽也是愿意把药膏给宋晚辈的,论其根本,还是我陆家人造的孽啊。”

萧裕纯坐在那里,薄唇抿了又抿,他从袖子里用三指拈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了桌上。

“总不能白拿陆老先生的密藏,这点散碎银两就算是先生的成本吧。”

陆老头看也不看把荷包揣在怀里,叹了一口气,提着酒壶走了。

萧裕纯坐在原地,闭着眼睛听曲里唱着“丝丝缕缕相思意,纷纷绵绵谁牵念。”

宋明哲走走停停,一路艰难,好在天气尚未降温,如果赶上大雪封山,能不能活着赶到雪拥关还是未知呢。现在的天气,已经白日短,黑夜长,一件单衣不足以御寒。宋明哲捡日头好,和暖的日子多赶写路,终于在两个月后赶到了雪拥关。

雪拥关被当朝□□打下来重新修建,青灰色的砖墙怎么都透着结实,站的笔直的士兵在城墙外检查来往人员的入关文碟。宋明哲咯噔一下,入关还要文碟,他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玩意儿啊。

远远站在关口探查了半日,宋明哲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总结出了相当实用的规律。进入雪拥关,有两条路,一是从数丈的高墙上翻过去,其间还要或隐藏躲避或正面对上城墙上的轮岗的甲士。宋明哲摸摸自己身无二两肉的四肢,没有任何犹豫放弃了这一条刺客之路。

二是给自己找个无需检查的身份,借机混进城去。这也不容易,毕竟三教九流就没有门卫不检查的项目,来往商贩都有城里商户的担保书,探亲的查户籍找本人前来对证。

短短半日,宋明哲就见到了答非所问,想要随便找个人假冒亲友混进去的。宋明哲琢磨着,自己说是小顾将军夫人的娘家表哥,是不是会被乱棍打出来啊?

宋明哲就差咬着并不存在小手帕嘤嘤嘤撒娇呼喊了,等等,小手帕?宋明哲一计浮上了心头。

“什么人,从哪里来,进城干什么?”士兵甲认认真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若不是被堵在门口无计可施,宋明哲一定要赞一声,果然顾家军,军纪就是这么严格。

但是作为运用自己全部的花花肠子和脑细胞就图着混进城的宋明哲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灾难。

化妆成农妇的宋明哲在士兵甲这一声寻常探问后,立刻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我…我…苦命的人啊——”宋明哲嗲着嗓子,添油加醋描述了自己夫君抛弃妻子在雪拥关找了一个小妖精,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要多心酸有多心酸。先下孩子生病了,自己想要找丈夫多少要点医药费,请个大夫出城,好歹要保住孩子的一条命。

宋明哲讲的唾沫横飞,情绪激动之处,恨不得提刀轧了那个陈世美,几个小兵也跟着不住点头,流出去要放宋明哲入关的意思。

“慢着,”士兵甲放下长矛,拦住了宋明哲,宋明哲差一点就要撞上刀锋,忍不住对着士兵甲怒目而视。

“家住何处?”

“前面拐弯处下去过一座山的小庄村。”

“来时走了多久的路?”

“辰时动身,午时方到门口。”

“山下那座桥叫什么名字?”

宋明哲手里当做手帕的旧布条皱了皱,他慢慢看向士兵甲的眼睛,桃花眼里一片纯粹的坦然,“山下无河,哪里来的桥?”

士兵甲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宋明哲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宋明哲走进城门,脊背上满满都是冷汗,回头一定要让珠珠请自己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