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哲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面前的小菜上,仿佛和锅盔有仇一样,恶狠狠一口一个牙印子,眼看就把锅盔咬出一个波浪形状的花边,他自然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玲珑姑娘僵硬的脸色。

“小顾将军呀,和夫人在前面阵地督军呢,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身无官职,又不能去前线寻他们,安心在城里呆着,要见面的机会多着呢。”玲珑姑娘润了润唇,“忘了告诉你,在这里你可不能叫我玲珑,我本姓龙,单名一个宁字,你叫我阿宁好了,这里都这么叫我。”

稍稍饱腹的宋明哲终于舍得放下手里只剩下一半的锅盔,“原来你的艺名就是把原名颠倒了一下?”

玲珑姑娘抿嘴笑着点头,宋明哲无语了,“给你起艺名的人是江淮人吧?”玲珑姑娘托着头,装出皱眉苦苦思索的样子,“这都被你猜对了,没想到神医隔空把脉的水准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呢,我要赶紧给神医行礼呀。”

宋明哲三两下吃完最后一口锅盔,打了一个小小的嗝。

“对了,你在这里靠什么为生,我也好帮你点忙。”宋明哲的眼里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他环顾周围并没有看到其他男性生活的痕迹,筷筒里常用的筷子数量,桌上茶具的摆放都透露着玲珑姑娘一人独居的事实。

玲珑姑娘心头一阵暖流:“我做点杂货买卖,正好缺个人看店,这几天你与我帮忙如何?”

宋明哲满口答应,应完就后悔了,“我是混进城的,并无通关文碟,不会连累你吧?”玲珑姑娘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一转,神色俏皮,“你必须找到雪拥关十年以上老居民证明有血缘关系才行呢,这可怎么是好呀?”

宋明哲心头一紧,“如果不方便,我就立刻离开,绝不让你为难的!”身为男子汉这两句话他说的还是铁骨铮铮颇有气概。

玲珑姑娘乐不可支笑趴在桌上,笑的宋明哲莫名其妙。“真正是个呆子,也不知道你和小王爷那种人精混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一股子呆气,”玲珑姑娘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帮你出具保书不就结了。只要你对外说是我远方表弟就行了。”

松了一口气的宋明哲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只要你肯,我指天发誓你是我娘都行!”

就这样,宋明哲暂且在玲珑姑娘处安置了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勾当!”宋明哲第一次陪玲珑姑娘上集市买菜蔬就碰上了这样尴尬的场面。

口出恶言的是一个容貌有几分丽色的少妇,在街上卖着绒花,红的像火,粉的像霞,一簇簇堆叠在一起,衬的人姿色也明媚了几分,只是可惜她目露憎恨的样子,实在是给容貌打了好几份折扣。

宋明哲见玲珑姑娘恍若未闻的样子,扁扁嘴,提着篮子靠近了她几步,低声说:“不解释一下我们是姐弟的关系吗?我可还是清清白白一黄花小伙子,不能坏了我的名声呀?”宋明哲问的态度轻松,不过玲珑姑娘明白他的意思,冲着宋明哲眨了眨眼睛。

那厢卖绒花的少妇却是不管这两人打着什么哑语,乘胜追击越战越勇起来,“有些狐媚子在外面狐媚不够,还要回家狐媚人,谁知道她在京城里面做的什么营生,细皮嫩肉的,也是不知是京城的风水养人,还是在京城被什么人养了!”

玲珑姑娘带着亦步亦趋的宋明哲,不卑不亢走到了少妇跟前,指着一朵最娇艳的绒花,对着宋明哲开口,“明弟,这朵送给姐姐好么?”

宋明哲接到了革命战友的信号,第一时间挺起胸膛勇敢反击,“好好好,给姐买东西有什么的,来,给我拿一朵。”宋明哲亲自摘了绒花给玲珑姑娘戴上,语气里戴着心疼,“爷爷常说要我帮衬着姐姐,姐姐一个人孤身在外,经常被那不长眼的长舌妇欺负,现在我来了,一定不会再让别人欺负姐姐的。”

玲珑姑娘不顾少妇菜绿的脸色,戴了绒花在原地优美的转了一个圈,看的周围出了宋明哲以外的雄性眼睛发直。宋明哲从少妇绿豆糖水也似的脸看到隔壁贩布小贩看住了美女的痴汉脸,心里好不得意,咱们玲珑姑娘是谁呀,京城芙蓉楼那么大的场子都能镇住,何惧你这小小城镇的闲言碎语。

两人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带着还算新鲜的两块猪肉走了。

“姐,我想在你杂货铺子里面开个问诊的台子呢,也好不荒废了咱祖传的手艺呀!”

“成成成,都听你的,整日里尽给我找麻烦,你从京城来,见过的疑难杂症也多,过来也好帮街坊邻居瞅瞅身子骨。”

宋明哲姐姐姐姐喊的格外甜脆,玲珑姑娘答应起来也格外不含糊。医生在大梁无论哪里都是受到尊敬的职业,但凡会两手医术的人在乡间声望那是相当高的,邻里轻易都不去得罪他。你可以不买布自己织,可以不买菜自己种,但是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头疼脑热的对吧,如果得罪了医生危难时刻求过去,人家脸色甩脸色都是轻的,一句你既然不信我,不遵医嘱,那就只能请你另寻高明耽误了治疗,你可就哭不出了。

所以这会子大家看卖绒花少妇的眼神就不对了

,少妇梗着脖子争辩了两句,“本来就是狐媚子,还不让人说了?”她还待多骂两句,被她相公,硬是拉走了。

至此,宋明哲在雪拥关里重新挂上了百草堂的匾牌。想着当初死活不肯打着家里名号,非要另立门户的自己,只有淡淡苦笑而已,重振家业的担子终于落到了自己肩上,自己咬牙扛起来才知道祖父养家不易。

玲珑姑娘的杂货铺子不大,轻轻巧巧两间屋,前面招呼客人后面是仓库。她从京里多少带回了一些本钱,常有五湖四海走脚的货郎不耐烦等待零沽,一股脑儿尽数卖给她。玲珑姑娘言笑晏晏,秀色可餐的样子无形中给铺子省去了好些麻烦,收购价格比别家略低,那些货郎也大半是肯的。

宋明哲瞩目玲珑姑娘杀价于无形,想想当年听她一曲的身价,感慨万千。只是奇怪玲珑姑娘在这样艰难求存的环境下居然甘之如饴的样子,真是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大概此处心安是吾乡吧。

宋明哲也曾好奇问过玲珑姑娘,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回了家乡,是否家里有所急难。玲珑姑娘总是笑笑,踢着房间一口樟木箱子,神秘的说,“我这是要把积攒的宝贝带回家收藏呢。”

箱子沉甸甸的,宋明哲暗自揣测,一箱金银珠贝还是有的。

等了三五日还是没见到小顾将军的影子,宋明哲不免有些失望,玲珑姑娘与他解释,临近冬季,常有野兽袭击牧民,边塞小打小闹冲突不断,是以小顾将军耽搁回城也是有的。

宋明哲又等了几日,险些就要寻个雪兔皮给自己披着一蹦一跳溜去前线阵地了。

这天玲珑姑娘回去收拾屋子,留下宋明哲一个人在店里打盹儿,啊不,人家是看店呢,严肃点,虽然他趴在桌上鼾声微微,但是他一颗敬业的心可昭日月啊!

“咚咚咚,”宋明哲听到了敲门声,他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神智不清的询问,“客官是要灯油呢还是棉线?”

没想到上门的居然不是生意,见宋明哲开门,几个人用门板呼啦啦抬了一个人进来,不等宋明哲反映过来,几个人该撤的撤,该走的走,就剩下一个胳膊比宋明哲还细的人留下来说明情况。

“您是郎中是吧?我们走遍了整条街,没有一个郎中肯收治他,都说救不了,”少年目露哀求,“这是我家里唯一的亲人了,我们住在城外,放牧时候遇到了饿狼,他为了保护我才被狼群咬成这个样子,求求你救救他吧!”

宋明哲心说你人都抬进来了,若我不救,不就是见死不救了?心想还是先看看伤情如何,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门板上躺着的男子肩膀宽厚,一头蓬乱的乌发,身形高大,轮廓好生眼熟的样子。宋明哲想着,这人深目高鼻影应当不是中原人士,看长相我没见过,怎么就没有由来的一阵后怕呢?

宋明哲还打算从记忆里翻检出相关信息,没想到瘦弱少年已然利索的跪的容易,哀求的轻易,抱着自己的大腿开始哭嚎。

“郎中呀,你就是活菩萨在世,你千万要救救他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一声声哀求喊的宋明哲头皮发麻,得,怕什么来什么,宋明哲向来见不得病人哀求,有治疗希望的话,他总是要想方设法治疗的。

“你抱着我,我连他的伤口都看不清,怎么给他治疗呀?”

宋明哲劝退了少年,揭开了男子身上按住伤口的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