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昌郡王这辈子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好命,本来排行靠后,才干不出众,也没有啥钻营的才能,妃母不得宠,自己也少在官家面前露脸,唯一能说道说道的,就是老实勤恳这四个字了。这四个字能当做皇子的优点,那真是除了会投胎没有其他可以夸耀的地方了,最大的功绩就是二三十年投胎投进了皇城里,混上了玉牒。

所以着突如其来的好运气简直像做梦一样,先是纷至沓来前来恭喜祝贺套近乎朝廷大员,下到大庆殿里打杂的小太监,上到姓萧的叔伯堂兄,对自己的态度像是乘着烟花飞上云霄,一飞冲天。原本自己无足轻重的观点,被拿出来,放大再放大,朝堂上一论再论,恨不得字字句句辩驳清楚才好。

延昌郡王很有点飘飘然,那话怎么说来着,权力是春药,也是□□,一事顺,事事顺,家里也极和睦,耿氏彻底扬眉吐气踩在姐妹头上,延昌郡王府的几个小星,也把素日里争风吃醋的矛盾丢在一边,一心一意等着郡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就连素日里就与延昌郡王亲厚的端王府,都送上了大礼,除了萧裕寅熟悉的宗室以外,萧裕纯把常年驻外的地方大员的信息背景师承用纸条细细写了,背着人递给了萧裕寅,又密密的嘱托了许多私房话。

千万不能辜负官家的期望啦,最近就不要和端王府走得太近啦,对兄弟们要友善,对长辈要恭敬,可以没有本事,但是不能没有德行之类之类的,萧裕寅这个实心眼孩子感激不尽,深深把端王府的情谊记在心里。

朝堂上才忙过皇后娘娘的大行之礼,大家都惦记着国孝后的大喜事呢,个别对延昌那个榆木疙瘩能够上位相当不满的皇子,也被官家拎到大庆殿里一一敲打过,好胜之心灰了大半。可惜宸贵妃娘娘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今日看百戏,明日看杂耍,被禁足后她更是变本加厉折腾御膳房,针线局。什么夏日里要吃北方的冻柿子,今日要活鱼,明日要春日时蔬,御膳房的小头头烧香拜佛祈求禁足早日结束,再不结束自己只能去卧冰求鲤了。

浑身热血无处发泄的御史们不知在什么人的号召下,将炮口对准了宸贵妃,从出身到行事,就没个对得起皇家典范的地方。宸贵妃听后不过莞尔一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她巴不得外面把她说的无一是处,她也好在官家面前装可怜,装委屈。

宋明哲也很无聊,除了有限的几次偷溜回家和乾宝略坐坐,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芳林雅居侍弄花草了,萧裕纯看不得宋明哲无所事事对月长吁短叹的样子,建议要不弄两只小哈巴狗与他作伴,被宋明哲拒绝了。

“院子不大,我侍弄花草已经很费时间,花精力了,没得陪小狗玩耍。”

这样的理由倒是让萧裕纯忍俊不禁,“都说了让小猫小狗陪你了,你倒好,怕小猫小狗寂寞了。”

最后萧裕纯还是拎了一只八哥过来,让宋明哲教教这个扁毛小畜生背两句诗什么的,也好假装文化人。宋明哲对着同样待在笼子里的,活蹦乱跳的八哥倒是有几分欢喜,他尽教八哥前世的洋文了。

“howareyou?i'thankyou,andyou?i'。”好像这样说着,自己就过的很好一样。

那天萧裕纯站在廊下,听着八哥惟妙惟肖模仿宋明哲嗟叹,尽管不明白八哥说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私下里有动作,大忙人邵文远和郝福起上门的脚步频繁了起来,渐渐的宋明哲脸上也带着笑模样。

邵文远不是没和西风抱怨过,“小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就是不一样,偶尔两句叹息都如此上心,我最近手上的事情多忙啊,要帮延昌郡王训练人手,还要四处查访美人图的传说,就差把我入土为安多年的祖爷爷请出山了,小王爷说让我手上事情放一放,就放下来陪某人吃茶聊天,你说这日子长了可怎么过呀!”

邵文远一口气不带喘吐了一大串,西风微笑以对,并未评论。邵文远见状后悔的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西风虽然口风很紧,但也有和自己喝酒骂娘发泄压力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言语,不就是因为不能说么?邵文远极聪明一个人,想通了以后,不待萧裕纯吩咐,时常找了借口把专注街角掰腕子赢俩小钱的郝福起,连蒙带拐骗到芳林雅居。

傅家内斗依旧,如今是傅太后大有再起之势,傅雪彦纵有比干之才,奈何家里的纷争像是水里的瓢,按了这个浮起了这个。原本在萧四娘照看下颇有起色的病情反反复复,更无力直辖族里的老人。

傅宗邦更得意了不是,本来自己亲姑姑是太后,自己不过因为晚出生了几年一直跟着兄长夹着尾巴混日子,但是傅雪彦这小子比自己少吃多少年盐呢,看朝堂看局势哪有自己这个老人清楚。是以他自鸣得意,暗地里和几个年长的皇子打得火热,满打满算还有一年时间呢,他萧裕寅尚且在观察期就如此得意,真有朝一日成了当朝太子,还让不让几个哥哥混了?

所以王八绿豆,一见钟情,傅宗邦一挥满是赘肉的老胳膊,竟然真的有好几个亲王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凑热闹,俨然几分朝廷要员的样子。其实人家皇子也不傻,这傅老头怎么都沾着傅太后的光,就算不能混出点名堂,在太后面前挂个号,落个好点的封地,进可攻退可守,你说是吧?

傅家乱成一团,宋明哲无比惊奇萧四娘还有心思想到自己这里,她三天两头带着半岁多的儿子来自己这里,让自己给把个平安脉,甚至得寸进尺让自己儿子长大了跟着自己学医。天哪,这奶娃娃的小米牙刚刚冒了一个头,连笔尚且握不住,就已经谈到师承的问题了,封建社会贵族就是不一样,人家平民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人家的孩子还没跑呢,就生在终点附近。

不过宋明哲这次也没有再推脱了。某次激烈中不乏温情,温柔饱含力道的床上运动后,萧裕纯态度懒散与他交了底,萧四娘在如何也是端王嫡女,自己亲妹子,官家知道了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来的人多了,宋明哲也如花魁一般忙碌,什么傅萧氏不能和邵文远他们撞上啊,郝福起在萧裕纯面前会不自在啊,四娘又不想见亲哥哥啦,三拨人分时段分批次过来,如何安排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家外方圆十里内不偶遇,急白了宋明哲三根头发。

宋明哲先是义正词严向萧裕纯抗议,自己接下他妹这个并不甜蜜但是沉重的包袱可以,请他把自己的时间尽量安排在晚上,夜深人静最好不过,第二天鸡鸣时分立刻起身离开。

萧裕纯调笑了几句,宋明哲这个侍寝的要求,和官家比起来也是不逞多让,宋明哲翻着白眼假装没听见。

宋明哲又放柔了身段与萧四娘商量,咱来归来,孤男寡女,虽说沾着点亲戚的边儿,多少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咱问心无愧,万一有人嘴碎呢,传到傅雪彦大哥耳朵里,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子。你夫郎这么疼你,你也该为他考虑呀。

软硬兼施,好歹是萧四娘立下了提前下拜帖的规矩,宋明哲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汗水,感觉自己脱得光溜溜在舞台中间跳那妖媚至极的水袖舞,又羞愧又累人那。

宋明哲最后大致搞清楚了邵文远与郝福起上门的规律,多半下午,休沐日例外。武官下午清闲,上午练完了功站完了班,下午没什么事情,个别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好两口小酒的,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寻欢作乐,去斗鸡相马败家的就算是有点品位的。可怜郝福起家教严格,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集市上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赢些个射击的彩头,套点泥娃娃之类的手工艺品。

宋明哲对郝福起深表同情,郝家门风清白比前门楼的豆腐西施都白,除了原配以外,再无半点莺莺燕燕。殊不知,这等不纳妾的人家,女儿难嫁,儿子却是婚嫁市场的抢手货,指望做郝福起丈母娘的婆婆妈妈能凑一个冲锋小队。

宋明哲好说歹说,总算摆平了三方人马,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总是与他淡泊求存的想法想,所以呀,宋明哲望眼欲穿等着京里角力的结果出来,比谁都热切着呢。

某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梅影秋一身黑衣,高高抬着下巴,摆着特权阶级的架子,一脸冷漠从宫廷中旁若无人的穿过。所过之处呀,各级侍卫纷纷鞠躬点头问好,人都走远了,还能听见侍卫们议论纷纷,黑梅卫出外差机会多,月俸待遇好,油水丰厚,受人尊敬,制服也体面,总是十全十美无一不好。

梅影秋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对着月中庭的小池子发呆,月俸高,那还得有命花才行。正想着出神呢,花树丛中忽然有响动。梅影秋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自行动了起来。他快速闪到一座高大的盆栽后,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出来的人是小太监模样,远远看着似乎在提裤腰带的模样,莫非是哪里的小太监迷了路,借着满院子的花木遮挡出个恭?梅影秋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立起身子喝止,过了宵禁的时间不许单独行动,一个眼错,觉得这个明明眼生的太监身影很眼熟。

梅影秋摸着下巴暗自思索,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越想眼生越冷,是了,这小太监的行动间动作,频率,与端王世子萧裕纯身边的近卫西风极为相似。梅影秋没有打草惊蛇,远远缀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小太监闪进了宸贵妃的承恩殿。

梅影秋眼里一丝笑意,如同水波,荡了荡,消失在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世子可有话带过我?”还未来得及完全阖上宫里的侧门,月娘就迫不及待朝着小太监发问,小太监僵硬着一张脸,说起话来脸上纹丝不动。

“按兵不动,多加小心。”真的是西风四平八稳的声音。

“他这什么意思?”月娘柳眉倒竖,发怒的样子居然增添了几分姿色。

小太监顿了顿,想着自己的差事不能搞砸,又补充了一句,“他也惦记你呢,想着这件大事了了,就接你出来与家人团聚。”

月娘媚人的脸上流露出甜蜜又苦涩的神情,“要我说,铺垫什么什劳子的,一碗药下去,直接把陛下药倒了,再弄一份差不多的诏书,这龙庭宝座不就直接到手了么,费这么多水磨功夫,也没见哪天能成大事。”

“住口!”西风声音很严厉,□□并未如实反映出他狂怒的情绪,他压低了声音,“月娘,你我一道受训的时候,师傅是怎么与我们讲得?我们这类人,第一要守的就是口舌,不妄自菲薄主子,这才能长长久久留的命在!”

月娘先是惊了一惊,而后平静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满不在乎,“这天高皇帝近,那些糟老头子管不到我头上,我自己现在有数呢。”她对着西风挥了挥手,露出了上位者的坦然自若。

“有事情传话给我吧,我自己的宫里,你放心好了,哪个小蹄子敢多嘴,我绞下她的舌头!”

西风眼看着如今面目全非的月娘,犹记起当年那个会跟自己一起咬牙受罚,但是一颦一笑天真纯然的小姑娘,心里满不是滋味,待要劝说两句,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