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爸爸为什么出差这么久还不回家,妈妈,明哲听话,你千万不能不要我呀。”

“妈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考上医学院了,以后我也能治病救人,要治好很多很多人。”

“哎呀,下周考病理,老三帮我叫份外卖吧,咱们再把笔记复习一遍吧。”

“我第一志愿一定要填医学,就算步我爸的后尘又怎么了,他在我心中是最伟大的人!”

“明天又是大夜班,晚上正好有球赛,可惜不能喝啤酒,咱们买点鸭脖鸡爪什么吧?”

被从山上带回来的宋明哲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胡言乱语着,没有人明白他在讲什么,几个胆战心惊的大夫过来看了看,纷纷表示惊吓过度,痰迷心窍,或许下一刻就好了,也许就是一辈子维持这个状态。

萧裕纯用一堆瓷器把人砸了出去,在人家背后大骂庸医,西风脸皮抽搐着找人善后安抚几个郎中,咱家小王爷一般不这样的。

疯了的宋明哲一个人都不认,得着人常撕咬追打,几番下来没有下人敢靠近,萧裕纯亲力亲为,照料疯疯癫癫宋明哲。

有时候病情好些,宋明哲安静如鸡,会骗着头乖乖坐在萧裕纯身边看他阅读写字;有时候病情恶化,把萧裕纯当做杀父仇人一般追打,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来了兴致一个人爬到屋顶追月亮,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蒙着被子,假装自己是一朵五颜六色的蘑菇。

宋家人已经死绝,宋明哲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被萧裕纯隐瞒着,没有人知道宋明哲此刻的状况。萧裕纯在身边,情况会好点,起码有人与宋明哲驴唇不对马嘴说说话,萧裕纯忙碌不得空,下人畏惧之下,会用软绳把宋明哲捆起来,一捆就是一整天。

宋明哲学会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自己上下左右活动眼睛玩儿,得知内情的邵文远偷摸着过来看了一眼,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宋明哲捡起地上脏了的馒头,不管不顾往嘴里塞,边塞边乐呵呵的笑着。

邵文远刚想动手抢馒头,被西风神色黯然拦了下来,这两天宋明哲已经发狂咬了五个人了,现在放嘴里咬着起码是能吃的馒头,前些天啃泥巴的时候才是危急呢。

“宋家人知道吗?”

西风很慢很慢摇了摇头,“宋家人没人了,几个远亲平素也不大来往,就我们几个人回来看看他了,有人说话的时候,他病会好点。”

邵文远蹲下身,视线和地上打滚的宋明哲齐平,“你是谁呀?”

宋明哲一个骨碌从地上浑身是泥爬了起来,高高举起了右手,五指并拢,“有,我是红领巾!”

邵文远脸上露出几分不忍,在他犹豫间,就被宋明哲一下子扑到在地,“说,是不是你偷了我的手机,我要给家里打电话!”

邵文远扭了几下,不敢用力怕伤了宋明哲,在西风的帮助下,好容易从一身疯劲的宋明哲手里脱身,饶是如此,手心里也蹭掉了一块油皮。

西风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也就是主子不死心,换做别个人家……”

“西风!”不远处传来了呵斥声,萧裕纯眉宇间满是疲惫,但依然身姿挺拔出现在西风身后,和颜悦色对着邵文远,“有空常来陪陪希希,有人说话,他病会好的快点!”目光极温柔注视着和蚂蚁比赛跑步的宋明哲。

邵文远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们都是死人么?主子跳井看不见?!”小王爷又对着看护宋明哲的人大发一通脾气,他额角突突跳着,圣上最近对自己非常感兴趣,事事都要自己陪着,大庆殿的修复工作刚进行到一半,先前官家大行程序还未走完,结果回来又看到这样一幕。

他心疼的上前,擦着宋明哲脸上的污迹,宋明哲此刻安静了许多,用脸蹭着萧裕纯的手心,温顺的像一只小猫咪,刚刚淘气完毕,想要和主人撒撒娇。

“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句没人能够回复的话。

没有事情是偶然的,萧裕纯把宋明哲的看护里里外外堪堪换了一个遍,顺藤摸瓜,居然真的揪出怂恿宋明哲跳井的人来。

“你为何下次毒手!”萧裕纯怒气冲冲来到子久违的正房。如今已经升格成为端王妃的齐心棠端坐在内,手里拿着府里的账册,慢条斯理翻看着什么。

乍听闻指责,齐心棠不见慌乱,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账册,“爷这么问真是奇了,妾身做了什么让爷这么生气呢?”

萧裕纯按捺着怒气,压低的声音近乎于咆哮,“我是说你让下人怂恿宋明哲跳井的事情!”

齐心棠捂着嘴,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爷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府里都是自家人,哪里来什么姓宋的,不知道还以为谁金屋藏娇,有福气的很呢!”

萧裕纯定定注视自己的发妻片刻,目光阴冷,“以后我会把他带出府,其他事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他大步流星离去,身后齐心棠的声音急急追来,“王爷前途大好,何苦为了一个废人自毁长城呢!”

萧裕纯停了停,一拳用力打在走廊柱子上,破碎的柱体上,留下一丝丝鲜红。

痛失爱子的萧四娘被送到了相国寺,据说整日里抱着一只布娃娃,口里疯言疯语。唯一让萧裕纯在意的是,虽然傅家死士随着劫法场土崩瓦解了,但是萧四娘陪嫁去以东风为首的一批人始终不见踪影,为此他问过西风许多次,都被西风冷着一张脸表示不知去向糊过去了。

“那位东风姑娘是你什么人?”问的次数多了,邵文远也不免好奇。

“妹妹。”第十三次被主子问询的西风这样回答邵文远。

邵文远吃了一惊,“那现在情况如此,你若是……被王爷发现可是杀头的罪啊!”

西风摸摸僵硬的两颊,“被拘禁在法门寺的那位贵人还是主子妹妹呢,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下不去的手吧?”

邵文远也沉默了,“去看过宋明哲了吗,他最近如何了?”

“我觉得病情好些了,可以认出我了,尽管是拍着我的头让我把远处的树枝捡回来的那种。”

两个人谈论着无关的话题走远了,没承想身后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梅影秋的日子不大好过是真的。他是先皇的心腹,可不是圣上的心腹,既然不是自己人,待在要紧位置的屁股就没那么舒坦了。不过圣上忙着励精图治,尚且没有顾到他这一头。不过他待在黑梅卫的时间倒是屈指可数了。

“傅家小公子可准备好了?”梅影秋对着下属吩咐。

“是,长官,已经从里到外换过衣衫,这几日吃的也是粗面馍馍,没有给一点精粮,手上脸上属下自作主张弄出一点疮斑。”

梅影秋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样的处置。“傅家可有信物留下?”

“有碧玉佩一枚,按照您的吩咐,准备两个适龄男童,一个从头到脚精致穿戴,从小门出发,另一个粗布衣衫,但配着傅家的玉佩,稍后从大门走。”

梅影秋留恋的看过自己多年来经营的黑梅卫居所,一群人从坊市淘来各种小装饰品,把这个传说中如同十八层地狱一般的地方,打扮的颇有人情味。

“把傅家小公子抱过来我看看。”抱来的孩子正是当年宋明哲机缘巧合救下的那个,从法场上意外逃脱,男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失措,紧紧抓着抱住他的黑梅卫衣衫不放手。

“该做的都帮你做了,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梅影秋捏了捏男童的脸蛋,让人重新把孩子抱了下去。

“王爷,您果然料事如神!先前那个孩子看着白嫩,但是不久之后从正门送出来的那个被我带人拿下,从怀里搜出了这个!”邵文远举起手里的碧玉佩,给萧裕纯看清上面貔貅纹路。

萧裕纯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第二组人手收到的反抗可还激烈?”

邵文远脸色暗了暗,“几个兄弟拼死才把孩子抢下来,老葛差点折了一条命。”

萧裕纯的心方才定下了七八分,“证据确凿,带人奉诏书,把梅影秋拿下吧。”

梅影秋在黑梅卫经营日久,多少有些许死忠,是以拿下他也格外不易。不过黑梅卫再怎么厉害,也只是皇家养的一条狗而已,就算牙齿再锋利,脖子上还是带着绳索,和城外常年练兵的真狼不好比。

被强押到萧裕纯面前的梅影秋,唇边还有未曾擦去的血迹,凭空为本已俊美的姿容,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今日认证物证俱在,你可有不服气的?”萧裕纯打开扇子,居高临下望着手臂反剪在身后的男子。

梅影秋笑了笑,笑容中露出的轻讽让萧裕纯大为恼火。

“二十几年章家灭门的惨案,端王爷可还记得?”

萧裕纯顿了顿,侧脸,不太明白他此刻提及此事是为何。

梅影秋大笑数声,“愿赌服输!我只是后悔当初不该瞻前顾后直接取了你们父子的狗命!”

萧裕纯给西风使了一个眼色,西风立刻动手把梅影秋带了下去,梅影秋依然不管不顾大喊着,“姓萧的,你不要太嚣张了,你当我们章家只有我活下来吗,我们会亲手把刀子捅进你的心房……”

天边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空,顷刻大雨倾盆,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宋明哲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人看不清脸,模模糊糊在自己面前乱晃。不知为何那些人中,和自己交际不多的梅影秋的脸突然变得特别清晰,他远远站在自己面前,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自己侧耳细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等他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站在一间陌生的屋子前,左手一只风车,右手一只拨浪鼓,身后还有下人端着碗筷紧跟着自己碎碎念,“小祖宗,您就吃一口吧,要是饿瘦了您,咱们都得掉脑袋。”

宋明哲挠挠头,吃放向来是人民群众的大事,可是自己吃饭什么时候和别人的脑袋息息相关了?

“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明哲,你终于醒了!”宋明哲被萧某人一把抱在怀里,力道之大,宋明哲怀疑自己的几根肋骨好像断了。

“停停停,我不会像睡美人一样,睡了很久吧,我怎么觉得浑身酸痛呢,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