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天空也有些灰暗,五月的水汽激起地面上丁点的燥热,苍穹下的火光却越发耀眼。

八十万百姓与这雨哭泣到死,这雨为八十万百姓哭泣到尽。

“军营重地,来者止步!”

当林青一行人已经能遥望高大的城墙,还有城墙上忙碌厮杀着的绰绰人影时,就被一队军士拦了下来,刀剑枪矛齐闪寒光,林青一行人手中的兵刃让这些军士神经紧张,北门的守军显然已经收到扬州城已破的悲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严阵以待。

面对刚从战场上撤下,满身煞气的军士还有大片寒光闪闪的兵刃,甚至黑洞洞的鸟铳与三眼铳,林青身边的五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连说话也不利索,徐家兄弟手中的大刀微颤,似乎连刀都拿不稳。

“军爷慢动手,我等皆是扬州百姓!”林青刀刃向下地提起刀,尽量做出没有威胁的动作,表达自己的善意,“建奴已破扬州城,我等望投军与建奴拼命!”

在这些军士眼中,林青的动作虽然奇怪,但是却让他们心安不少,锐利的刀剑寒光不再逼人,紧张的局面稍稍缓和。

“既是城中百姓,手中何来兵刃,莫不是鞑子细作?”一个为首的军士盯着林青的大刀,看起来是这伙军士中的军官,他眼角狭长,眯起眼睛就像一只搜寻猎物的苍鹰,似乎一有异动就会将林青等人斩杀当场。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徐家兄弟大声喊道,“建奴将屠扬州城,这位壮士杀了三个杀人的建奴,夺了兵刃,我等不忍任人屠杀,便来投军,死守扬州!”

“什么?!”那鹰目军官脸色大变,四周的军士亦是万分震撼,“鞑子要屠扬州城?”

“千真万确。”林青指了指扬州城西北角升起的十多道滚滚浓烟,不言而喻。

鹰目军官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了看那些如狼烟般的烟柱,又看了看正在激战的北城门,最后吩咐左右道:“好生看好他们,我亲自向……”

“何事喧哗?!”好像猛虎朝天一吼,震得人耳膜作痛,从军营处赶来一队军士,为首一骑,马上骑士身姿高大,面容粗犷,须发皆张,身穿金漆山文甲,一手拉缰,一手提长槊,威风赫赫。

“乙将军!”那军官见到骑将,大喜,和见到主心骨一样,连忙跑到马旁,将林青等人所言之事禀报。

那姓乙的骑将先是一惊,随后双目一瞪,如猛虎发怒,一股煞气蓬勃而出,当机立断道:“田文登,你带这六人回去找军需官换身行头,兄弟们,回营!”

直到那队军士回营,林青等人的耳朵还嗡嗡作响,徐家兄弟骇然道:“世上竟有如此悍勇之人,真如张飞再世一般。”

“走吧,”叫田文登的鹰目军官回来,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招呼上了他的属下,带着林青他们归营,口中还叽里咕噜的抱怨,“娘的,老子还要去杀鞑子呢。”

北门守军的军营就离城墙不远,这里圈出了一大片空地存放落石滚木,炮弹箭矢等军资和驻扎军营,如今建奴破了扬州城西北,这北门的建奴攻势更加凶恶,指挥着投降的汉人军队拿人命往上填,军营因此格外忙碌,到处都是哀嚎的伤兵和奔走救急的军士,一刻也停不下来。

走进军营,走近城墙,林青才感觉到古代战争血见血的真实残酷,接近二十米高的城墙高高挺立,就如青砖堆砌的龙躯,又好像巍峨雄伟的万仞高山,城墙上过窄的过道被加宽,用木板搭建凸出的平台用以安放大炮,每一次炮击都震得平台晃荡,不断有八旗军被砸下的落石滚木击下城墙,也有明军士兵中间后倒翻下城墙,战争在此刻将它的狰狞完整地展现出来,一览无遗。

“什么?!只余棉甲,仅五套?”田文登扯着嗓子,在军需官桌前大喷口水,“前几日营库进甲三千,余三百六,你的鹅嗓子田某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可是乙将军交代的,待会儿将军过问,我是不是要来拿你?!”

“田兄弟息怒,息怒哇,”军需官陪着笑,干瘪的脸皱成一团,眼睛却不断瞄着田文登身后那些怒气冲冲,拔刀欲起的军士,“扬州城被建奴围困多日,军资损耗甚大,哪来的三千甲,而且饷银被上面按住,这几日都是靠前些年库内的压存,如今已是再榨不出半点油水啊!”

“这……”田文登听了,说不出一句话来,明军上级扣押饷银早是惯例,甚至军器军资也不落下,军饷迟个三四月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田文登想不到,如今大敌在前,扬州城已是

如残灯烛火般落入绝境,那些大头耗子还从灯芯下刮出一层油,“你总得让我有个交代吧……”

军需官面色一苦,继续向田文登灌汤:“田兄弟可别为难我了,除非穿阵亡弟兄……”

“两位军爷不必费心,”一旁的林青说道,“五套棉甲给其余五人,我不着甲便可,若乙将军问起,我一人可担。”

一旁的五人不可思议地看向林青,听田文登与这军需官争吵,他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身布衣去与鞑子血战,而林青一句话就将他们眼中的护命之物拱手相让,这让他们如何不惊喜,此刻,他们看向林青的眼中充满几乎溢出的感激。

“你,”军需官一愣,继而大喜,“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的确是条汉子!”军需官拍手叫好,然后看向田文登,“田兄弟以为如何?”

“这……”田文登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青笑着,眼睛对着如一只瘦猴般的军需官,“大人给我一杆好枪防身便可,不是长槊长矛,不要钩镰枪,身无护甲,一条烂命可就在一杆枪上了。”

军需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就像一团热猪油被扔到腊月寒冬之中,田文登那狭长的鹰目却闪过异样的色彩。

“你……我……”军需官就如被噎着一般,当他把眼神四处乱抛,落到桌上的账本时,却闪亮起来,“咦,正好,张六!去把肖将军的枪拿来!”

“好勒!”库房内一个小厮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拿了一杆枪头束着红缨的长枪出来。

“肖将军善使花枪,这可是肖将军亲自来订的,”军需官接过长枪,压低嗓子,一脸神秘地说,“二十年的白蜡杆,京城的军匠拿特调的油水泡了三个月,建奴围城前才刚到,可惜肖将军第二天就死了,连亲兵都冲了建奴身殉,现在便宜你小子了,嘴巴严实些,可别漏了口风……”

林青从军需官手中接过花枪,入手便觉得冰凉如玉,极其称手,仔细打量枪杆,通体洁白如古玉,稍稍泛青,不似木杆,枪身比花枪略长略重,却相当紧实坚韧,枪头也比一般花枪长出寸许,精铁枪头寒如雪,菱形枪头两边带着的放血槽看得人心里发憷,红缨在枪头上倒映出似鲜血般的影子,枪尾扣着鎏金铁鐏,保持了过长枪头的平衡,这杆枪上得了马,也下得了地,实在是难得的精品。

轻轻地抚摸长枪,如至亲血脉般熟悉无比,林青找回了多年的手感,他双手握紧长枪,猛然推出,抬起,收回,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勾勒出一个歪斜三角的轮廓,在外人看来,林青的双手只是微微一抖,布衣的长袖猎猎作响,嘣的一声轻鸣在空气中响起,好像放开的牛筋弓弦,红缨轻舞,枪头轻颤,但在林青手中就如控弦般,片刻后就不再抖动。

林青的右手缓缓滑下,手掌裹着铁鐏,掌心扣着枪尾,对准半空连刺三枪,去如箭,收如线,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平直刺出的枪头,在最后一寸却魔性般地抖出三朵枪花,一连三次,九点寒光映在空中,层层叠叠,又似乎无穷无尽,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好枪!好枪!”试过长枪,林青连叹了两次,握着长枪,他根本不想松开。

“好身手!”这是田登文的感叹,他身后的属下看得入神,还没回过神来,这个鹰目军官摸了摸腰间朴刀的刀柄,长叹了一声,“我不是对手……”

这一杆大枪在手,就算在小巷中遇到十几个如狼似虎的鞑子,只要不是十几张劲弓齐射,林青就有信心哈哈一声,然后上前把他们一一刺死。

凭的是什么?凭的这大枪是可封侯荫子,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扫荡乾坤,赢得生前身后名的神器。

林青为什么宁可不要护甲,不要长槊,只求一杆好枪,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这内家枪法的博大精深,全在这枪杆子上。

长槊长矛都是硬木,顽固死硬,长槊一刺,遇上障碍,这一根细长的矛身经过杠杆作用足以传导十几倍的反作用力至双手之间,这力一大,你如何握得住?失了兵器,你如何保命?所以长槊直刺,万万不可歪斜,杆子一斜,力道一大,长槊就得被冲脱手,若是马上冲锋,手臂非要筋断骨折不可。

西方的骑士相当可爱,为了对付这种反作用力,把骑枪的尾端做得又大又圆,骑枪中段一定要脆,待骑士冲锋,就能策马斜刺,与目标一触即分,骑枪上半段留在那里,下半段拿在手上。

而枪则不一样,枪的杆子是软的,要用笔直的白蜡木桑木,从树苗开始选,必须笔直修长,在种植时要剪去两边所有枝杈,不能得病,不能生虫,十几年岁月轮换,没几棵能达到要求,这样做出的大枪,弹性极好,韧性极佳,才是一把好枪。

战场马上大将,靠着一杆大枪,把人马团团护住,宛若游龙,寒星四绽,一路过处畅通无阻,待马踏连营之时,座下马驹如电,四蹄连奔,一枪就能插上好几个串烧,只要长枪一抖,往地面一扫,枪上的串烧便会在地上跪成一排,连身子都不会倒!这事如果让西方骑士那超长的骑枪试试,恐怕还没抖就连人都跪在马下了。

再说两骑相遇,兵刃相交,连人带马的冲击力,什么狼牙棒长铜槊都要震到你骨子酥软,古时拿这个的大将都是靠腰力,而不是膂力,而长枪不一样,长枪一弯一荡,与人体裹一个大阴阳,消去四成力,送过去四成力,这时再把长枪一拉一崩,就能把对面捅下马来。

精忠岳王创,忠臣孝子传,好枪法难寻,好枪更难寻,这就能理解林青现在的心情是如何惊喜了。

“此枪何名?”林青忽然问道。

“额……”军需官想到那个倒霉的肖将军,呲了呲牙,“并无枪名。”

“好!”林青大笑,手腕一抖,枪头轻颤,“此枪便名,照雪!”

PS:昨天玩无冬ol,电脑坏了,修了一天,晚上才拿回来,拿来一看,文件没了大半,还好隔壁有大神,抢救到现在,总之现在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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