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几人还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早已等着,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

那年轻人拱手示礼,说道:“几位来了,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

赵飞几人拱手谦谢,不过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陆乘风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

赵飞微笑说道:“请教兄台大号。”

那后生道:“小侄姓陆,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

郭靖粗生粗气道:“这哪里敢当?”几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只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一路看看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轻轻拉拉赵飞的衣袖,声音压的很低。

“我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算了,我们走吧。”

黄蓉欲言又止,让赵飞很是苦恼,说话说一半,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多问。只能自己东张西望,可是除了觉得这里布置有序,有条不紊,完全没其他不对劲地方。

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陆乘风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请进。”

陆冠英自然的解释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

几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陆乘风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倒像一个风流倜傥的读书人。

赵飞几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陆乘风看到多了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郭靖见长辈问话,起身应道:“庄主好,我叫郭靖。”看到李莫愁还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又轻声唤道:“李姑娘,人家再问你话呢?”

“李莫愁。”冷冷的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莫愁,莫愁,人生又有谁能做到莫愁呢?”陆乘风突发感叹。

人老了就会有突如其来的感叹,年轻人这多半不会,一则是年轻人精力放在其他地方,二来也没有阅历。

一声感叹换来满屋的沉默,过了半晌,黄蓉看起书房里物件,其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想起今日她在船上那一番言语,不禁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

黄蓉细看一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说道:“那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

陆庄主哈哈大笑,豪爽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站起来,走到图画旁,含蓄蕴藉的笑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

郭靖从小在蒙古,哪懂这些,赵飞也不感兴趣,正神游四海,思考黄蓉先前说的庄中古怪。在外人看来,两人却都在一旁乖乖听着。

“知道错了就好,还不过来坐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莫愁竟然率先发话了,这倒让人想不到。

很快赵飞就知道为什么了。这郭靖就是祸害,他一直盯着黄蓉,听的津津有味,哪知道李莫愁早已注意良久,心情不好,虎视眈眈。有了机会打击黄蓉,当然不放过。

话说那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李姑娘误会了,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陆冠英道:“快命人整治酒席。”

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房去了。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黄蓉决计不会说,敷衍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

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几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几位要休息了罢?”

赵飞几人站起身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