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室,只见同安大长公主半靠在床上,身后垫着枕袱,正闭目养神。王润放轻脚步,走到了她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面容苍白憔悴,双眉紧皱,脸颊上的肉都瘦了大半,鬓角多了些许银丝,显然太上圣人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屋内焚了香,但是也散不去那淡淡的药味儿。王润近来吃着药,正是对这个苦涩的味道敏感的时候,不由暗暗皱了眉。

同安大长公主虽然闭着眼,却也知道有人近来了。年纪大了,耳目虽差了些,感觉却依旧灵敏,睁开眼,却见王润正含笑看着她:“叔大母。”

同安大长公主勉力一笑,道:“润娘来了,也不叫醒我。”便要坐起。

王润忙上前来帮着她将背后的枕袱垫好,笑道:“看叔大母睡得香,就没敢打扰。”

同安大长公主道:“什么打扰,我正无聊呢,就叫你来说说话。你大母怎么今日就放你出来了。”

王润抿嘴一笑,道:“大母说了,让叔大母好生养着,等好些了,再来瞧您。”

同安大长公主一瞪眼,道:“这话一听就是假,是你编了哄我的。还不说实话?你也说假话来哄我了不是?”

王润抿嘴一笑,道:“怎么都瞒不过叔大母。我大母说……”

同安大长公主奇道:“说什么……”那个老刁婆子说什么话了,让润娘这么难以启齿?

王润砸吧了一下嘴巴,学了崔氏的话道:“你和你叔大母说,让她赶紧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装病拐人家孙女去陪自己玩,好不害臊!”

同安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却是哈哈大笑,笑罢了道:“这才像你大母说的话,先前你自己撰的文邹邹的话,一听就不像。”

王润舒了一口气,道:“什么都瞒不住叔大母。”她实在想不出怎么劝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干脆就什么都不提,只说些平常话哄得同安大长公主舒心罢了。

同安大长公主笑了一场,只觉心头郁气散去了不少,由王润服侍着吃了口参汤,方道:“你只管叫你大母放心,我好着呢,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

王润撇撇嘴,道:“这样的话,等叔大母好了亲自和我大母说去吧,我可不敢去。”

同安大长公主宠溺一笑,道:“好,总不叫你大母和你生气就是了。等叔大母好了,就带了你出门玩去,让你大母跳脚去。”

王润哎了一声,只含笑看她。

阿练在隔间里伺候着,隐约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还有同安大长公主的笑声,心里松了口气,而后方唤了丫头上了点心,带了人进来,道:“公主和小娘子说话累了,且歇一歇吃些东西吧!”

同安大长公主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给润娘吧!”

王润答应了,见那上来的小菜点心甚是精致,对上阿练带了丝祈求的眼神,只笑道:“看样子似乎很不错的,从前竟没见过,叔祖母家里添新厨子了么?”

同安大长公主从不在这上面留心,见王润说起,不由看了眼摆满的桌子,只见有几样是她素日爱吃的,有大半却是新鲜的菜式,皆是不曾见过的,便看向阿练。

阿练忙道:“前些时日府里新招的一个江南来的厨子,倒是做得一手好菜,点心也不错。这莲子桂花糕更是一绝。”

同安大长公主听说,便道:“我记得润娘最喜欢莲子了,这点心润娘一定爱吃。”

王润嗔道:“那叔大母陪我一起吃才好。我最不耐烦一个人吃饭了,便是再好吃的东西,没人一起吃,也没味道了。”

同安大长公主见她娇嗔满面,不由心头一软,道:“好,叔大母陪你一起吃。”

阿练大喜过望,请王小娘子过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当下唤了丫头来,服侍同安大长公主起身洗漱穿了衣裳,又加了一件薄襟银灰色银鼠风毛的外褂,方才坐下。

那新厨子的手艺确实不错,王润即便是为了引她多吃些才故意做出的样子,但不想却真的吃得十分香甜,带得同安大长公主也吃了些,虽然不是很多,但相较于之前的比鸟胃差不多的进食量,已经进步许多了。看得阿练眉开眼笑的。

一时用完了,早有丫头上来伺候两人漱口洗手,王润便偷空去解决生理问题。

同安大长公主便问阿练,道:“早上润娘来时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练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康氏的事告诉她。说了吧,怕主子生气,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若是不说,却是违背了忠仆原则。正犹豫间,却见同安大长公主睁了眼道:“是康氏么?”

阿练一惊,道:“公主如何知道?”

同安大长公主冷笑道:“除了这个贱人,还能有哪个让你这般拿不定主意?”

阿练低头不语。

同大长公主道:“还不与我一一说来?”

阿练听了立即学与她听。做下人的,最擅长的就是要学话,阿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还把她未到之前众人的说话反应都问了个清楚,说给同安大长公主听时,更是犹如亲临其境。

同安大长公主听完,却是一叹,又是一笑,道:“我们润娘果然是个好的,这才是王家的好子孙。不像那个小妇养的。”

阿练道:“公主说的是。只是太上圣人去了,公主一时身上不痛快,这康氏就这么嚣张,若是公主真有个好歹,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这话也只有她可以说的了。

同安大长公主眉头一蹙,而后冷笑一声,道:“她想得美!即便太上圣人不在了,我也是大唐的大长公主,当今圣人也是我亲侄子,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撒野?”若不是不想和王裕把最后的情分给断了,她怎么会容下她?

阿练忙不迭得点头。

王润更衣完毕出来,却见同安大长公主沉着脸靠在宝蓝色妆花枕袱上,正要说什么,却见外头急匆匆走来一个婆子,正是引了王润进来的管事婆子,急道:“公主,晋王殿下驾临了。”

“什么?”

晋王殿下?

是她知道的那个晋王殿下么?

被这个消息刺激的傻傻的王润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

啊?!

同安大长公主也是没想到,道:“晋王殿下怎么会来我这里?把话说清楚!”

那婆子也是急得满头是汗,忙道:“是真的。听说是圣人知道公主身子不好,十分忧心。晋王殿下便主动请命来看望公主。如今人已在正厅了。”

同安大长公主道:“驸马呢?可曾去招呼了?”

那婆子道:“驸马他……并不在府中,是大郎在招呼。”这个大郎指的是王仁表。

同安大长公主冷笑道:“好,好,好!罢了,阿练,你去请晋王过来。”她这个公主妻子生病,驸马爷竟然不在府中,大长公主的气势恢复了大半。

阿练迟疑道:“请晋王来这里么?”会不会失礼啊?而且润娘还在这里呢?

王润忙道:“叔祖母,我先回避一下吧!”

同安大长公主豪爽地一甩袖,道:“不必。晋王是我的外甥孙子,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再者,我也一直想让你们见个面。”让晋王看看我的侄孙女润娘是多么的出色,省得在这几年里遇上支野花,就当是牡丹了。

呜呜,叔大母啊,但是也不是今天吧,这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啊!

阿练很迅速得去了,丫头们伺候了同安大长公主在一张软榻上半坐了,王润无法,只好在一旁低头站着。

晋王李治带了人进来,便见同安大长公主半坐在软榻上,面色已是好了很多了。屋中侍立着许多丫头仆妇,想来都是她的贴身之人。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竹叶青的交领半臂,下系着月白的高腰襦裙,只胸前戴着一条坠了羊脂白玉佩的银链子,清新如诗,淡雅如菊,却是低着头,只从侧面看见形状优美的下颌。李治不由心头一跳。

少年慕艾,自那日见过之后,便一直萦绕心头,即便低着头,李治又怎会不认得?自然想起这个少女的身份了,今日上门来看同安大长公主,实在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境遇,想到这里,面上不由红了起来。

在姑婆母房中,也不好放肆,便正色向同安大长公主行了礼问了安,道:“姑婆母身子可好些了?圣人十分担忧姑婆母。”

同安大长公主道:“劳累圣人想着,我歇了两日,已好多了。不知圣人可好?我前日看圣人的面色也不好。”

李治道:“圣人倒是无妨,只是太医说是忧伤过度,需得好生调养。”

同安大长公主叹一声。见他规规矩矩地看向自己,不敢朝身边的王润看一眼,但是面上的神色到底透露了一些,便含笑道:“这就是王思政家的孙女,日后也是一家人了。我这里没有外人,你见见也无妨。”

李治当下面红过耳,看向那个垂首的少女向自己行了一礼,口中说道:“晋王殿下有礼。”

李治忙还了一礼,道:“小娘子有礼,有礼……”

同安大长公主噗嗤一笑,这个稚奴这一两年沉稳多了,很少见到这个模样了,想不到今日竟见着了。

两个主角见同安大长公主笑起来,不由都抬头看向她,随即又想起她笑的是她们,不由更是害羞,目光无意识地竟对了一下,俩人都是一怔,旋即又转开了。

王润想的是:这晋王长得倒是不错,上苍啊,祈祷他的内心也和他的外表一样不错吧!

李治却是心头沉醉,可以用一千多年后某情圣的诗来形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胜过那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咳咳,晋王殿下,您荡漾了。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好不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又来了,累的很,心也烦,会尽量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