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又下了几场雪,这个冬天也就算过得差不多了。

王润的产期便也快到了,太医诊过脉,说她胎象十分平稳,东宫上下皆略放了心。只是如今在宫中,上没有婆婆,下没有妯娌,虽有韦贵妃与燕德妃主事,但到底身份尴尬,不好说话。到了太子妃生产的时候,若是万一有个好歹,可算怎么着呢?这两位心里也惴惴的呢,虽然太子妃是生第二胎,第一胎也挺顺利的,但是女人生孩子那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平安啊!

二妃想到这个可能,不由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愁着呢,这一日与太子妃闲聊,忽听她说想念母亲柳氏做的一样枣糕来。二妃顿时眼前一亮,这是太子妃在提醒她们呢!

二妃便委婉向圣人报告了她们的难处。圣人对这个能在东宫出生的嫡孙/嫡孙女还是比较期待的,又有“若是文德皇后还在,亲眼看着孙子/孙女出生,不知道多高兴呢!”的想法,心下就更软了,对于她们的提议,一口就答应了。

于是又将此事告诉了太子李治。

李治对于疏忽了即将临盆的太子妃十分愧疚,妻子这么贤惠,又为他生第二个孩子,自己却一点也没有顾到她,实在太不应该了。便奏请圣人,请了柳氏入宫照看太子妃直至生产。圣人当即准奏。

太子妃王氏的娘家,对于突然接到圣人的谕旨皆十分震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想这来的内侍十分客气,见众人这般惶恐,忙笑道:“诸位不必惊慌,是喜事哩!”而后将谕旨颁了,王家众人真又惊又喜,实想不到有此殊荣。

王沣含笑将一个金锭奉与那内侍,笑道:“公公辛苦了,请到后堂奉茶。”

那内侍姓周,在这内侍省也算有些脸面,此时看了金锭,不由十分惊喜,太子妃如今本就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今日给她娘家宣旨,又是这样的喜事,若不是他有几分能耐,也轮不到他。到了这王家,王家人又如此上道,他不禁笑眯了眼,却推道:“王郎君不必过谦,给太子妃殿下办事是奴几世修来的福气呢!哪里当得起郎君如此客气。”

王沣笑道:“公公哪里的话,这大冷的天,劳烦公公跑一趟,不能白辛苦公公不是?另还有一事麻烦公公呢!”

那内侍道:“郎君请说。”

王沣道:“事出突然,实在没有准备。家母入宫陪伴太子妃殿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回的,还需收拾些衣饰用具,还请公公稍侯才是。”

那内侍原当什么大事,正恐王沣提出来他却办不下来,不想竟是这等小事,便笑道:“这有何难?只管请夫人好生收拾就是了。奴今日也无事了,夫人慢慢来吧!”

王沣笑道:“多谢公公了。”又请管家亲自陪了内侍去后堂饮茶。

这里柳氏自听了信,便叫人去收拾她衣裳用具等物。因向周内侍打听了可带一名侍女入宫,思量了一回,便从伺候的人中带了一个最稳重忠心的陪房张三娘进宫去。毕竟她是外命妇入宫,总不能使唤宫里的宫女内侍来服侍自己吧!

这张三娘跟了她二十多年了,自是十分忠心的。虽随柳氏到了王家多年,也见过不少世面,宫里也只是进过得,但那也是在宫门上等着,看看宫墙罢了。这进宫住一段时间,对她来说刺激还是挺大的。待听说是去东宫陪伴大娘子,如今的太子妃,才略好了些。

俩个儿媳卢氏齐氏听得消息,也来柳氏房中帮着收拾。到底是卢氏聪敏,着人急寻了许多装了金银锞子的荷包来与柳氏带去。柳氏甚是满意,着她们先收拾,自到崔氏房中去告辞。

不想却见除了崔氏,家翁王思政和丈夫王仁祐也在。

柳氏忙躬身行礼:“阿翁。”

王思政点点头,道:“东宫不比晋王府,还是拢在宫墙里的,凡事小心谨慎,切勿大意!”

柳氏道:“诺!”

崔氏道:“预备带了什么人去?”

柳氏道:“我怕丫头们年轻不知事,反倒惹出事来,便叫张三娘与我同去。”

崔氏是知道张三娘的,是柳氏管家理事的好帮手,又心思缜密,遂点点头,道:“甚好。”

王思政又道:“还有一事。我记得二娘子、三娘子岁数也不小了吧!”

柳氏一愣,道:“阿翁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是,二娘子今年十五,三娘子十三了。”

二娘子王凊,三娘子王凌皆是王仁祐妾侍赵氏所出,柳氏虽然没有虐待她们,但待她们如亲女一般,也做不到,不过淡淡的,该有的份例一点没少,但要多也是不能的。一句话,就是按着规矩养庶女就是了。

且柳氏不是那等心狠之人,这两年也在为她们二人物色亲事。只是她们是庶出,虽也是王家女,但到底身份次了一等。高门的看她们不上,低户的连柳氏也看不过去,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她又恐人家说她薄待了庶女,带累了亲女王润的名声,便只好好拖着。不想去年又遇上文德皇后丧,这亲事就耽搁了。尤其是王凊,十五岁还没有定亲的小娘子可是不好找。好在这一年因文德皇后孝期而耽搁亲事的小娘子不少,她倒也不打眼。只是在出了孝期之后,定有一堆的小娘子成婚,她就更难找着合适的人家了。

王思政道:“你入宫时,便把这事说与太子妃听,她们俩的婚事,便由她定吧!”

啊?!

柳氏有点糊涂。王仁祐也有些傻眼,夫妻俩对视一眼,而后方明白过来,道:“阿父的意思是……”

王思政点点头。

柳氏有些惊喜,把两个庶女的命运交到太子妃的手上,也意味着王家会更积极地支持太子妃。

从来联姻是与别姓交好最好的方法。二娘子三娘子从前只是王家的嫡支庶女,但是如今却是太子妃之妹,虽然人不变,但是身价却是水涨船高了。日后太子登基,她们就是中宫皇后之妹,这是多好的和皇后乃至皇帝交好的捷径啊!这两条门路给了谁,就保证了他家的荣华富贵。

而此时,阿翁却把这事交给了太子妃,意义不言而喻。说明王家全力支持她!

柳氏当即跪下行了一礼,郑重道:“诺!”

而后又说了几句,方才退出。

院外,卢氏和齐氏正等着,身后是一堆的丫头仆妇。

卢氏是长媳,素来有稳重,柳氏将家事交予她自然放心,又道:“好生伺候阿家,如有事,便去同安大长公主府报信递与我知道。”

卢氏答应着,一行人簇拥着柳氏出去,至门外,见周内侍已等着了,柳氏欠身笑道:“劳公公久等了。家人事多,多说了几句。”

柳氏是太子妃生母,日后可尊贵着呢,周内侍巴结还来不及呢,如何敢多言,忙笑道:“哪里哪里,府上的茶才好,奴喝得甚是舒泰。”

柳氏笑道:“快与公公报两斤来。”

内侍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又吃又喝又拿,可是罪过。”

早有人包了茶叶来,卢氏笑道:“这是我们自家在罗阳出的毛尖,太子妃也喜欢,公公既爱,日后常赏脸来喝。”

内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王家实在太上道了。

又寒暄告辞了一番,方才登车而去。

王家人眼看着车马看不见了,方才散去,只是心中难免担心,自不必说。

东宫之内,王润靠在特意做的大靠椅上,由缠枝给她擦头发。

刚才洗完头,那又黑又密的头发,垂在靠椅背上,直要拖到地上去。

缠枝便在地上跪着,拿一条大巾子铺在膝盖上,又用另一条巾子细细擦着。因天寒,恐着了凉,身边不远处犹点了炭炉,室内温暖入春。

王润几乎要睡过去,连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恍惚间身后擦头发的人换了,她也懒得睁眼睛,却听那人叹道:“还是这么个脾气,也不怕着了风寒?”

王润似乎听见了母亲柳氏的声音,“嗯?”了一声,唤了声“阿娘?”却不想听到一声应答声,那睡意不由就飞了,倏地睁开眼睛一看,正与自己擦头发的,可不正是母亲柳氏。

“阿娘!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

柳氏嗔道:“我若不来,你岂不是又头发没干就要睡了?这大冷的天也不顾忌着点,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啊!缠枝她们也不劝着点……”缠枝等人是王家出去的丫头,她是王家的主母,自然能说得。

王润忍不住笑意道:“唉哟,阿娘,您还是和从前一样。”

柳氏瞪她一眼,道:“嫌我唠叨是吧,你别让我操心就是了。”

王润笑着靠在柳氏的肩膀上,道:“不嫌不嫌,我要让阿娘一辈子唠叨我呢!”

柳氏忍不住笑了,拍拍女儿的肩膀,道:“快坐好,这还没好呢!”

王润连忙正襟危坐,由着柳氏给她擦头发。她们母女相处温馨,众宫女皆看得欢喜,由她母女一处说话,袁尚宫忙带了张三娘去安顿。她们俩个是老相识,张三娘初入宫,老姐妹多时不见,袁尚宫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嘱咐众人小心伺候,方去了。

这里王润道:“阿娘还没说怎么进宫来了呢!”

柳氏道:“是圣人的旨意,让我陪你生产哩。”

王润便去看秦尚宫她们,道:“怎么我竟不知道?”

秦尚宫笑道:“是奴的不是,只是太子殿下一心要给太子妃一个惊喜,叮嘱奴们先不告诉太子妃。”

王润一笑,道:“这也罢了,只是若有别的事,断不可如此。”

她虽说的轻简,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明白,秦尚宫不由一惊,忙应了。

一时梳好了头,那里柳氏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便在崇仁殿后殿的一间房中,与正殿内的王润既离得近,也不互相干扰。

韦贵妃和燕德妃听说柳氏进宫,皆派人来,王润少不得亲自同母亲到这二处拜谢。

这韦、燕二妃听说,慌之不迭从宫中迎出,一面与太子妃母女寒暄,一面又暗叹:“、到底是太子妃,真是一点礼数都不失,一点错漏都不出啊!

待与二妃寒暄毕,王润便带了母亲回至东宫,晚间太子回来,又是一番笑语喧言,自不必说。

而自柳氏来后,王润果然开怀不少,天虽仍寒,但白日太阳好时,也与柳氏携手,至东宫花园走走。而这一回,难得在山水池阁看景,正看得高兴处,却见前头拐角出走来两个人,后头一个作宫打扮,倒也罢了。前头那个却是打容貌不俗,看穿着,应是宫嫔身份。

二人看见王润一行人,似是吃了一惊,而后便伏地问安。

柳氏本要侧身避过,不想却觉手中牵着的女儿的手僵的厉害,不由惊住了,道:“殿下?”在外头她总是守着礼数的。

王润似是才回过神来,道:“啊?!哦,武才人免礼吧!”

那被称为武才人的人道:“回太子妃殿下的话,奴刚从杨淑妃娘娘那里回来。”

王润微微一笑,似带了淡淡的讽意,道:“哦,看来武才人和杨淑妃很熟啊?”

那武才人道:“杨淑妃是一品淑妃,奴只是小小的才人,哪里敢和淑妃娘娘熟呢?只是淑妃娘娘要训斥教导奴,奴自然听命。”

王润不由又笑了,这话说的好像是杨淑妃故意要“为难”这武氏一般,竟将与杨氏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武氏,行事干脆利落。

王润压抑着叫人治她个“以下犯上”的主意,淡淡笑道:“原来如此,本宫还有事,先回去了。”

武氏忙道:“太子妃殿下慢走。”

王润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只觉肝疼,转身便走。柳氏扶住她,只觉那手冰凉,手心里都是汗,不由吃了一惊,低声惊道:“润娘……”心中焦急,把她闺名都喊了出来。

王润见走得离那武氏远了,方才停下,勉强笑道:“阿娘放心,我无事呢!”

柳氏急道:“怎么无事,你看你脸都白了……”

王润道:“真的无事……”话还未完,便被柳氏打断,道:“我是你娘,你有甚事还需瞒我,连我也说不得?”

王润一惊,心道:说了吧说了吧,不然真要憋疯了……

只是不能直接说。

好半晌,方听王润痴痴地道:“阿娘,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