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明德殿,早有太监们备好了热水以供洗漱,屋子里也暖了,床铺也铺好了。李治一看,却是崇仁殿的总领太监周得禄,便奇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去伺候太子妃?”

周得禄最是机灵,此时笑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这个……奴虽不是个男人了,但是缠枝姐姐她们却也嫌奴不是个女的哩,太子妃殿下生产,奴竟哪处都下不去手!奴在太子和太子妃殿□边伺候这么久,可没这般遭人嫌过哩!”说着作委屈气愤样儿,惹的众人都笑起来。

周得禄生得本就伶俐,此时逗趣说的一番话,越显得有趣,让李治原来因萧氏而攒的气,倒消了几分了。

李治笑道:“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得禄笑道:“最后还是太子妃殿下做主说,让奴晚上来明德殿伺候太子殿下,省得这里的宫人不知事,冷着饿着太子殿下了。奴就忙过来了。来了一看,这些人果然不经心呢,水虽然备了,可竟就搁着,早凉了呢!帐子被褥是崇仁殿拿来的倒还好,可这汤婆子也不放好,这一处冷那一处热,一床被子,竟是冷热差得远哩!还有炭炉子,烧久了,屋子里竟没放水,奴先进来时,干得不得了。茶帘子里的茶倒是热的,可也热得过了头,半夜殿下渴了要喝水,还等它晾凉不成……这让殿下怎么住?若是太子妃殿下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好在还是奴来了,将这些事都办妥当了,太子殿下也可安心歇息,太子妃殿下也放心……”

他口齿本就伶俐,说了这一长串子,竟是不喘气儿,李治越发撑不住,笑道:“是哩,哪里都少不了你呢!”

周得禄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奴可当不起,奴在哪里都一样,只一件,太子妃才是哪里都少不了她呢!”

赵得福听了,也笑道:“得禄这小子口没遮拦,从来没句实话,只这句话说的好。这哪里都少不了太子妃呢!虽则人人按太子妃殿下的规矩主意管着,但到底人心是最管不住的,没太子妃殿下在那里坐着,只不定每日要生出多少事来呢!”

李治原还笑听他们胡扯,待听赵得福说到“人心是最管不住的”时候,心中不由又想到宜秋宫的萧氏。心下不由烦闷,这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怎么这个萧氏就这么不安生?润娘这般好,那萧氏却这般恶!啊呸,她哪能和润娘比,提鞋都不配哩!

只是他如今还不能动她。

阿爷春秋犹甚,谁知他这太子还要当几年?一个后院不清净的太子,很容易为人诟病。大哥当了那么多年太子,可不就是从后院不宁开始的?

而且这个萧氏还有个族叔萧瑀,如今是太子太保,占着个师傅的名分,他若是在阿爷面前告状,难免会影响阿爷对他的印象。阿爷更会以为他不敬师长。当初大哥承乾的罪名里,可就有这一条呢!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可不能在这些地方栽了。

罢罢罢!便先容了她,只要撂她在那里,他又不碰她,她生不出孩子来,又能如何?

来日方长,总能有收拾她的时候!

今日是他女儿诞生的大喜日子,可不能为这等事费心神!

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松快多了,道:“罢哟,少嚼舌子了,你在这里伺候虽好,只是太子妃那里白日只怕还得人使唤呢,也是少不了你的。这白天夜里两头跑,倒是辛苦。得福,赏他,也填一填他一刻也闲不得的嘴!”

周得禄大喜,忙跪下磕了个头,道:“谢太子殿下赏!”

一时又说笑几句,俩人便伺候李治洗漱。他与赵得福本就是从小伴着李治长大的贴身太监,只不过后来王润嫁进来,李治将他与了王润而让她方便行事而已。这些伺候洗漱更衣的事,自然也是做惯了的。李治也不以为杵,由他们伺候了,而后便宽衣就寝。

见李治睡下了,他二人方才退出去。赵得福又嘱咐一个小太监守着,有事叫他,方才放心出去喘口气去。

到了外头赵得福的屋子里,早有小太监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他二人都是伺候人惯了的,此时却也有了主子的派头,半靠在胡床上,二人说话。

赵得福喝了口热茶,便叫小太监下去,道:“太子妃殿下怎么叫你来了这里?放心,这里有我看着呢!”

周得禄笑道:“哥哥多心了不是?太子妃殿下不是不放心哥哥,实在是这会子她坐月子,太子殿下这里一个人呢!如今可不比往日在晋王府的时候了,宫里多的是心大的宫女呢!看宜秋宫里的那两位,从前不过也就是个宫女,如今已经是六品承徽,正经的主子了。日后若是太子……咳咳,只有更往上的。这也罢了,到底是文德皇后赐下的人,比太子妃还早些呢!可若是这月子里,有哪个不打眼的在太子殿下面前入了眼,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子妃殿下也只是防范于未然。哥哥天天伺候太子殿下,进进出出,哪里少得了您?可您总有眯眼儿喘气儿的时候,这晚上伺候的事儿,就交给我。哥哥也能歇一歇不是?”

赵得福听了直叹,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夸你,这嘴越发不得了了。哪个赶得上你的?也来哄我呢!如今虽是月子,可也还是孝期呢!太子殿下素来谨慎,又怎会犯这错儿?”

周得禄笑道:“却不是怕这个,只怕是人心忒深,这宫里什么都不少,宫女儿更不少。远的不说,圣人的嫔妃里倒有近一半皇子公主的生母就是后宫宫人出身的。这文德皇后和四妃当初不也得宠么?也没见后宫人少了。皇子公主一个个往外蹦!……”

看赵得福瞪他一眼,忙打了下嘴巴,又笑道:“到了哥哥这里,嘴就把不牢了,该打该打!——当了宫女,便难出宫了,伺候人的和被人伺候的,差别大了去了。受宠和不受宠的,除了家世,也得看她绊不绊得住圣驾了。但凡有点志气姿色的,哪个不想拼一拼?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就不同了。再肚子争气,生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总也有依靠了。——圣人的嫔妃,区区宫女如何比得的?咱们这一位,是圣人的亲儿子,有道是子肖父,若不是崇仁殿那位手段厉害,容色又难有人企及,入门便把人笼络住了,运气又好,如今有儿有女,占了嫡长,名分上便贵了,这才站住了脚。就这样,这东宫里还有三个承徽呢!”

赵得福笑道:“还说呢,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这三个不过占个名分罢了,太子妃入门后,几时太子进过她们的门?只是太子妃怎么还留着她们?”这三个可都不怎么样呢!两个没有背景,一个有背景的又被太子嫌弃了,以太子妃如今的权势,捏死她们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周得禄听了这话,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得福一眼,道:“哥哥,你是越来越回去了。”

赵得福听了,细一思,便“啊!”了一声,道:“是了,圣人后宫那么些人,若是太子这里一个都没有,可不叫人笑话?圣人保不齐要赐新人进来。还不如这三个好拿捏呢!——这也是崇仁殿那位的高明之处了。”又思自己幸好是她要笼络的人,不然以那样细致的心思手段,可不够瞧的呢!

思忖了一回,便将方才太子在回殿的路上遇见秦尚宫与宜秋宫的宫女阿应的事给说了。

周得禄听了面上冰寒一片,道:“真真这萧承徽作死,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我看还是欠收拾!”又道:“只不知太子是个什么主意?”诅咒太子妃,往大了说,把命都给交代了都有可能。周得禄很有收拾她的冲动。

赵得福听了,道:“太子只嘱咐我们不要传出去,又让告密的阿应继续看着,有什么事告诉秦尚宫。看样子,是还想留着萧承徽的。”

周得禄奇道:“这是为何?我看太子殿下平日的样子,也不大喜欢她的。”

赵得福道:“何止是不喜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厌恶了。我估摸着,太子还是有些顾忌的。——这萧承徽是圣人所赐,且她族叔又是太子太保萧瑀,如今可是太子殿下的师傅呢!若是废了他的侄女,难免会惹恼了他,在圣人那里搬是非呢!”

周得禄道:“这太子殿下也太小心了!照我说,索性先废了她再说,圣人还能为这个恼了太子不成?”

赵得福笑道:“所以说你只能做个伺候人的,太子殿下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参透的?不过照我说,也是小心些方好,前东宫不受宠吗?不也落得那个样儿?有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又看透她的真面目,下头还有咱们看着,我就不信她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周得禄含笑称是,却又道:“这事须得告诉太子妃才是。”

赵得福道:“太子殿下不叫人告诉呢!怕气着太子妃。”

周得禄道:“太子殿下到底惦记着太子妃呢!只是太子妃并不为这个生气的。这是萧承徽自个儿送上来的把柄,哪有不用的?便是现在不发落,日后也得算账。另外——”看向赵得福笑道,“总得为哥哥记一功才是。”

赵得福笑道:“咱有什么功不功的,若不是太子妃看重,咱算个啥?”

这哥俩言笑宴宴,直谈了许久,方才散了。

自此周得禄便在晚间时来伺候李治就寝等事,后夜间便是赵得福的事了。这兄弟二人倒显得更亲近了。日后这明德殿的事也由这兄弟二人的亲近而尽传入王润耳中。更庆幸的是,赵得福也不只为几分赏赐而偏着崇仁殿,倒添了几分真心了。

他虽不如周得禄口齿伶俐,但心思沉稳,对李治忠心不二。可但凡是人,总有些私心偏爱。王润既然利益情谊双管齐下拉拢住了他,断不会再容他走脱了。只面上总是寻常对待,不露分毫。

而事实也证明她没看错人。这赵得福日后确实帮了她不少忙,确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