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自诩非常关爱没娘的孩子的父亲来说,时刻关心儿子的生活是必须的。虽然儿子已经有了妻室,房里的事不好说,但学习生活上的事却是要知道的。

萧瑀在东宫与太子的对话自然瞒不过圣人。对于萧瑀,这位前隋的国舅,圣人的感觉是比较矛盾的。

萧瑀是个人才,性格耿介。

当初他还在和李建成李元吉对峙时,高祖有疑他之意,是萧瑀劝阻住了高祖。对此圣人当然感激。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已经是贞观盛世,自然不是隋炀帝和唐高祖的年代了。百姓安定之后,治理国家的方法已与当年不同了。但是萧瑀的思想还是停留在乱世之时,对于现在的政局来说,他提的一些政策都不适宜了。

但执拗的萧瑀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房玄龄等提的正确意见他不同意也就罢了,反而十分气愤圣人偏袒他们。而且他出身显贵,非常看不起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在朝中少有挚友,这才有了他多次被罢官的经历。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圣人对于他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还是非常佩服的。

同等程度的说,这个萧瑀骨鲠正直,却又刚忌太过,几乎可以说是魏征的另一个翻版。不过不同的地方是,他坚持的观点几乎都不大正确,而且缺少容人之量,又看不起出身不高的贞观宠臣们。

而萧瑀能学善书,且精通佛理,所以圣人才选他做了李治的太子太保。也希望他的性格能够影响太子温和的性子,变得刚毅一点。

毕竟一国之君,有时候太过温和,反而容易坏事。

但是现在看来,这好的一方面没发生,倒是起了反作用了。

萧瑀似乎不再适合做太子太保了。

圣人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萧瑀议论东宫女眷及他的后宫的事,他并不计较。他是明君,只要大臣们提的意见是有益的,有时候口舌略少遮拦,也是无伤大雅的。

他在乎的是儿子的态度。

作为一个深爱儿子的父亲,他自然也了解儿子后院有多少个女人。

太子妃王氏出身世家,温柔贤惠,有母仪天下之典范,入门三年便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子聪明伶俐,长女又肖似文德皇后小时候,甚得他心,几乎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而且太子和她的感情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当初他和文德皇后那样一般。

太子和她夫妻恩爱,他自然乐见其成。

另有两人,俞氏与张氏,乃是文德皇后在世之时所赐,早已是昨日黄花了,儿子不喜欢也不奇怪。另有一人萧氏,乃是他亲赐,生得也不俗,怎么就不得太子的喜欢呢?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缘故不成?

圣人再细一想,方才想起这个萧氏可是兰陵萧氏的女儿,算起来可不就是萧瑀的侄女?怪不得呢,萧瑀忽然会与太子提这样的事。

而太子只怕是不满萧瑀说这个,才恼了的。

既然这个萧氏他不喜欢,就算了吧,还是给太子再添两个人?

圣人想了想,这个问题还是找个女人来谈谈比较好。

如今宫中剩的老人只有三妃了。杨淑妃与东宫不睦,自然不能寻她。韦贵妃与燕德妃倒是和东宫比较能说的上话的,想来比较了解情况。韦贵妃比较老成持重,待人也不偏不倚,便与她说罢!

到了韦贵妃宫中,韦贵妃倒是有些惊喜,迎驾之后,笑道:“圣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圣人笑道:“怎么就不能来你这里了?”

韦贵妃微带促狭地笑道:“如今圣人不是总召那武才人么?怎么还想得起我呢?”

圣人轻咳一声,对于旧情人和新情人,他总是爱新不忘旧的。只是被旧情人乍一问,这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

韦贵妃掩唇一笑,道:“我开玩笑呢,圣人倒当真了。”

圣人略松一口气,道:“阿珪到如今越发风趣了。”阿珪是韦贵妃的闺名。

韦贵妃笑而不答,道:“今日圣人来却是为了何事呢?”

圣人方才想起来意,便说道:“朕想与太子再择两个人伺候,你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韦贵妃吃了一惊,道:“圣人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

因无关前朝政治,圣人倒也不瞒她,便将萧瑀一言引纠纷的事说了,又叹道:“是朕疏忽了,竟没见着太子后宫只有太子妃一人可用,其余的竟都是摆设呢!”

韦贵妃听了,嘴角抽了抽,为圣人的间歇性发作的抽风而有些头痛。对于嫡子女,圣人总是偶尔并时常发疯一下,意是代替逝去的文德皇后照顾孩子们,但是这样的事情常惹出许多的麻烦。更让她们这些妾侍们心生无可奈何的妒忌。毕竟庶出的皇子公主们,有几个能得到这么多的关爱呢?比如现在这个问题,她的儿子纪王李慎便从来没有得到过类似搭边的关爱。

回归正题,韦贵妃觉得圣人这个问题关心过度了。

你一个做公公的,关心儿子房里有多少女人比较合用做什么?说那几个是摆设,太子妃要的就是摆设呢!不然还指望她们真与她去“分忧解愁”,为太子开枝散叶吗?

拜托,像文德皇后长孙氏那样的女人,继往开来都找不到一个好不好?同时,她得到身为帝王的丈夫的宠爱也是翻遍历史都找不到一两个的。

韦贵妃有些黯然,圣人似觉查到她的情绪,不由问道:“阿珪?”

韦贵妃迅速拾起笑颜,道:“圣人是真心问我,还是假意问我?”

圣人奇道:“自然是真心,朕何时与你假意了?”

韦贵妃道:“圣人既是真心,那我也便说些真心话,不与圣人拐弯抹角了。”

圣人道:“你说。”

韦贵妃道:“圣人说的这事,只怕不妥。”

圣人道:“这是为何?”作为一个明君,还是一个善于纳谏的明君,又被一个叫魏征的直臣给逼得练出了一副常人都没有的好脾气,听了这话自然没有生气。

韦贵妃正色道:“说来此事缘故有三。一来,太子年轻,在女色上难免有些把持不住。太子年轻,也该知道保养,不然被女色掏空了身子,日后如何承继大统?若是后宫女眷们都是像太子妃那般乖巧贤惠的,自然无事。太子妃那样的能有几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女人心更是海底针哩!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吃醋嫉妒之心难免滋生。既有嫉妒之心,便有争宠之意;既有争宠之意,便有行为付之,一来二去,难免失了分寸,到时不说后院难平,太子安宁之日也无。太子初入东宫不久,圣人还需细心教导其习理政事,若说还要分心处理后院女眷之纠纷,圣人的教导便事倍功半。圣人的苦心岂非白费?此之一也。

二来,太子如今已有一妻三妾,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眼中,太子的女人已经不少了。若是圣人再赐予太子几个妾侍,知道的是说圣人体恤太子少人照顾,不知道的却要说太子贪图女色。这女色误国之说,其实祸在君王。前朝隋炀帝之祸,除却其荒淫无度,却也有不少根源在女色上。此其二也。

三来,太子妃贤德,圣人若真是赐人,总少不得一个说法。太子不缺子女,不缺贤妻,如今赐了美妾去,却是打了太子妃的脸哩!这岂不是在说太子妃照顾太子不周,圣人才又赐下人来。不然何至于此?我与太子妃也相处有些时候了,她待太子确实是情深意重,若是多了几个人,太子妃心中难免不痛快,虽于大局无碍,却也少不得与太子怄气,于他夫妻和睦有碍。如此,圣人赐人岂不失了效果?此为妾之小思也,如有失言,还望圣人见谅!”说罢,大礼跪于地上,顿首以拜。

圣人听完,却是忙亲自扶起韦贵妃来,叹道:“亏得有阿珪在,若非阿珪,朕险些行下大错也!”

韦贵妃笑道:“圣人何出此言,有道是关心则乱,圣人于太子之事上正是如此。” 又叹道,“若是文德皇后还在,何至于让圣人操心些许事情?只可惜她去得太早了。”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圣人原听她说“关心则乱”,自叹自己于太子事上,可不至于如此吗?及又听她说起文德皇后,心下更是戚戚然。

蓦然想起,这韦贵妃是他身边的老人了,与文德皇后相处融洽。文德皇后也深信赖之。当下便携了她的手,共同秉烛夜谈,说说当年与文德皇后在一起的日子。

当晚,圣人便宿在了韦贵妃处,让原已预备好了要侍驾的武才人很是恼火。

次日,韦贵妃便将消息透给了王润。

王润初听到消息,脸色大变。虽然知道这位圣人时常间歇性的抽风,但是没想到会抽的这么厉害。好好的居然想到给儿子送女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呢?

磨牙,想杀人!那两个隐患还没彻底消除呢,若是再来两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润这回对韦贵妃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贵妃娘娘的恩德,我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了。”

韦贵妃笑得含蓄,道:“太子妃哪里的话,这有什么呢?不过一句闲话罢了。”她就知道,这个人情,太子妃是一定得受得。

王润笑道:“娘娘放心,日后娘娘若有事,但凡我能做的,自当竭尽全力。”

韦贵妃眼神一亮,果然辛苦总算没有白费,笑道:“有了太子妃这句话,我的心里也踏实了。”

待韦贵妃走后,王润狠砸了两个杯子。虽然这次过去了,但难保没有下一次。

在李二驾崩之前,武氏消灭之前,至少要保证后院的的安全,不能她在前头杀狼,后院却进了虎了。

思前想后,终有了主意,次日便与太子李治言道昨夜梦见了文德皇后,自感不孝,欲出资为文德皇后建一佛寺,以完成文德皇后“思报昊天,追崇福业”的理想。

此言一出,李治大为感动,思其母素来信佛,重病之时曾思召神僧为其祈福,终被阻。如今人逝成永别,若能建一佛寺纪念,岂不妙哉?心下大慰,道:“何用你出,自然是我出了。”当即传令下去:“既令所司,于京城内旧废寺,妙选一所,奉为文德圣皇后,即营僧寺。寺成之日,当别度僧。仍令挟带林泉,务尽形胜,仰规忉利之果,副此罔极之怀。”

此令一出,朝中皆赞太子仁孝,圣人亦欣喜不已,若能有一寺庙专供奉亡妻,实乃大幸也!便插手此事,令各司竭尽所能襄助太子“尽孝”。各司本要讨好太子,自当尽力。如今听闻圣人旨意,当下更是用心,自不必说。

后圣人又听闻此乃太子妃王氏之主意,心中大感满意之余,也觉歉疚。如此贤媳,若是自己一时不慎令她与太子生出隔阂来,岂不是太子之失?

当下便又迁怒太子太保萧瑀。可巧萧瑀在被太子冷落之后,又与房玄龄等起了争执,心中不快,请求辞去太子太保、同中书门下三品职,出家为僧。

圣人虽然很想直接削了他的官,但是这个时候却还是要安慰一下的。但立即安慰,又太给他面子了,便撂了他两日,谁想到了第三日,他又上书说,自己衡量难以为僧,不想出家。

这下,圣人也真是恼了。你当这是小郎君玩家家酒吗?说出家便出家,说辞官便辞官?你当朝廷命官是什么?佛祖也忙的很,可没空理你!

当下便下旨免其官爵,将其贬为商州刺史。

萧瑀这下傻眼了,玩笑开大了。

从从一品的太子太保,到从四品的刺史,这个降级速度,比坐云霄飞车还快。

恭喜萧刺史,您中大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