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里,李治想着方才看见的场景,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晋阳公主李明达是他在姐妹里头感情最好的一个,年龄相近,又一同在立政殿里长大,自然比其他兄弟姊妹感情要好上几分。

母亲长孙皇后在面对圣人庞大的后宫的态度叫天下臣民称颂。人人都道长孙皇后是贤后贤妻,圣人也时常感叹文德皇后的贤良,即使逝世多年,仍思念不已。但是谁又知道长孙皇后背后的真实感情,

也只有常在立政殿的他们偶尔得知吧,而他是男子,自然粗心些,新城公主还小,唯有晋阳公主,以着她独有的敏锐察觉了母亲贤良背后的心酸与苦楚——没有一个女子会喜欢与人分享丈夫,除非她心里全然没有这个男人。

晋阳公主心思灵慧,在用自己的懂事贴心安慰母亲的同时,这样的生活也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李治一肘撑在桌案上,一手捏着眉心。

她的妹妹啊……

室内静谧地吓人,外面伺候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招惹了明显有些不愉的太子不痛快。

李治静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翻出奏折看起来,只是成效极差。

正烦躁间,便有崇仁殿的宫人来传王润的话,请李治去用膳,李治收敛了情绪,往崇仁殿里去。

刚进了门,便听人笑道:“好个九哥,可让人好等,我都饿了呢!”

李治一看,却是新城公主,另一旁王润与晋阳公主皆笑吟吟地笑看着他,便也笑道:“今日倒是来得齐全!”

新城公主末子嘟嘟嘴笑道:“还说的呢,若不是九嫂请我来,九哥只怕就把我们姊妹都忘了!这都有多少日没见了?也不见你来和我们说说话,解解闷。”

李治便有些讪讪的,这些时日忙了些,是没有和妹妹们说话闲聊了,便忙赔笑道:“是九哥的不是,稍后九哥多罚几杯,给妹妹赔罪。”

新城公主虽小,却也知道如今她的九哥是不同从前了,她方才的话不过撒娇多些,可见李治这般陪小心,不由也喜笑颜开,笑道:“这可是九哥说的!”

李治笑道:“那是自然,九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看得众人都笑了,王润笑道:“看他们两个,还和孩子似的。”

晋阳公主笑道:“可不是么?”

一时宫人呈上膳食了,皆是一人一席。她姐妹二人看那膳食,皆是她二人喜爱之物,不由喜了三分,一尝之下,更比宫中御膳更可口,不由大喜,胃口更开了几分。李治夫妇看她姐妹二人用得开心,自然也是欢喜。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罢,洗漱毕,晋阳公主道:“九嫂这里有什么秘诀不成,同样一道膳食,你这里吃着就比我那里好吃许多。”

王润笑道:“这是秘密,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要偷了去,日后再不来我这里了怎么办?”

说的晋阳公主笑起来,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九嫂这里我巴不得天天来呢,只怕你嫌我烦哩!”又拉着王润的袖子撒娇道,“好嫂嫂,告诉我吧!”新城公主也被提起了兴致,也上来问,两个人围着王润团团转。李治在旁看得呵呵笑。

王润看她一扫下午时的颓色,不由心中放心不少,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撒娇?”世家大族传承数百年,哪家没个饮食秘方?当初王润出嫁便带了家传的食谱之类的,并另有擅厨的下人,后来李治得封太子,这些人王润便拣了可靠的带进了东宫。

宫中虽然贵气,御膳却更谨慎,多是统一口味,批发生产,看着漂亮罢了,又能好吃到哪里去?如何比得上世家的秘方?

故王润入住东宫之后,那东宫的膳房便换上了自己的人,一是实在吃不惯宫里的玉粒金莼噎满喉的伙食,二来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有什么比饮食上更容易出问题呢?

略略说了几句,晋阳姐妹两个都是明白人,自然清楚了,王润笑道:“待你出嫁,我便送一份食谱与你,省得到了婆家吃不惯,饿坏了我们的公主。”

一句话说的她面上大红,晋阳公主啐道:“九嫂坏的很,净打趣人!”又嗔李治,“九哥也不管管。”

李治装无辜,笑道:“你们姑嫂说话,拉上我做什么?”

晋阳公主跌足大叹:“有了媳妇忘了妹,果然如此!”又看新城公主在旁边掩嘴而笑,便恨恨道:“你也不帮我!”

新城公主笑道:“与我有什么想干。”

晋阳公主假意冷笑一声,道:“九嫂从不厚此薄彼,若是给了我,又岂会少了你的?”

新城公主一噎,她年纪半大不小,宫里的孩子都懂事得早,况圣人给晋阳公主找驸马,自然也帮着给她也找,她自然也知道了。当下脸上也红了,干脆转身扑进王润怀里,道:“九嫂你看,阿姊她欺负我呢!”

王润顺势便搂了她,笑道:“不怕不怕,你阿姊坏,咱们明儿个便告诉圣人去,让圣人早点把她嫁出去!”

新城公主笑嘻嘻地点点头。

晋阳公主又羞又恼,这越说越没边了。

李治在旁边看得也觉有趣,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一室欢欣。

又说笑一阵,见天色不早,两位公主便要告辞回去。王润不放心,亲自打发了袁尚宫送了两位公主回去。自己直等到袁尚宫回来说两位公主已安然回至住处,方才放心回房歇息。

李治见她这般,心中越发感激不已。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说些话,却听王润道:“我想着一事,需得九郎与圣人说一声呢!”

李治正对她感激,哪里有不应的,只是不知何事,心中有些忧心,却听她道:“不知道圣人给兕子挑的驸马人选是哪几家?我想借着赏花的名头,请这些人家的夫人们进宫来瞧瞧。”

李治暗道还好不是难为之事,转念一想却又奇道:“这是为何?”

王润白了他一眼,道:“九郎好不知事!自然是看看未来阿家的为人了。”

李治笑道:“这有什么?任凭是谁家,公主下降,还敢欺负兕子不成?”

这是实话,彪悍的大唐公主啊,哪个敢欺负?看看同安大长公主,可不是个好例子?晋阳公主虽然比较温柔,但是作为高贵的大唐公主该有的尊贵傲气还是有的,而且还有爱女如命的圣人做依靠,想不要命欺负公主儿媳的婆婆几乎不存在。

王润道:“我哪里是担心这个!这只是我的小心思。虽说咱们不怕人家欺负咱们的公主。但是我想着圣人看的是驸马的家世人品样貌,可万一这家的主母是个不知礼的,公主下降,难免要生些闲气。且哪家没个三姑六婆穷亲戚的,公主即便尊贵,但若嫁过去了,总得与那些人打个照面。能清爽干脆些最好不过。咱们捧在手心上的小娘子,自然是希望她千好万好的。这虽然是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但哪个不想十全十美的?这本是阿家该想的,可阿家去得早,与兕子一母同胞的兄长就剩了九郎你了,我与这孩子也投缘的紧,别的帮不了她什么,只好在这事上多嘴一句……”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李治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动。歉疚的是自己将妻子想得低了,感动得是妻子对妹妹的体贴入微,若不是真心关怀,谁能想得这般周全?

当下笑道:“什么多嘴,这般妥当,我这做亲兄长的尚且要愧疚呢!”

王润道:“你一个男人,哪里想得到这些?我只是想着阿家在时,待我如亲生一般。只是兕子和末子可怜,若阿家还在,哪里都是妥妥当当的。可如今只好让阿爷操心这些,男人们想这些难免不周全,我就怕委屈了她们。这婚事是人生大事,若是不妥当,即便是公主,也是要吃些亏的。还是现在看仔细些好。”

李治心中越发感叹,道:“你说的很是,我明日就与阿爷说去。”

次日,李治果然与圣人说起这事来。

圣人听罢,甚觉有理,却又奇道:“这是你的主意不成?”

李治不贪妻子之功,笑道:“儿哪里想得到这些?是王氏想着的,说公主虽然尊贵,但出嫁后除了与驸马相处,却也少不了与驸马的父母兄妹相见,若是有些不协,难免不美。倒不如现在吹毛求疵些,也省得日后聒噪。”

说是聒噪,圣人自然明白不止是聒噪的事。晋阳和新城是文德皇后留下的子女中没有婚配的,又自幼伴在身边,自然爱若珍宝,她们若能得一佳偶,事事顺心,自然是他所希望的。

王氏能想得这么周到,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不虞,实在是太好了。

圣人当下对太子妃更满意了些,暗叹果然是文德皇后挑的儿媳妇,当得起日后母仪天下之责。便交代下去,由太子妃全权做主去办“赏花”宴。而后又问了平郎与安娘的起居,听说两个孩子都好,尤其是安娘,已会说些简单的话了,更是大喜,大手一挥,赏了许多东西下去。

倒把东宫给忙了一番。

不两日,东宫太子妃以赏花为由,宴请了朝中一些夫人并众小娘子们进宫赏花。

能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的,皆是眼明心亮的,见这些夫人皆是家中有品性出众的子侄的,又联想到之前传出圣人欲为晋阳公主和新城公主择选驸马之事,哪里还不明白,皆打点了妥妥当当前来赴宴。又叮嘱同来的小娘子们好生表现。

——当初太子妃不是就在赏花宴上被文德皇后给看中从而赐给了如今的太子当初的晋王做正妃吗?那时候谁知道晋王会成为太子呢?小小的晋王妃也一跃成了大唐最尊贵的女人。何况公主只有两个,请的夫人们却来自那么多家人家中。这宴会可以说是囊括了大唐所有适龄的高资质的郎君娘子们了。即便不能尚公主,能在宴席上出现的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品质都差不到哪里去。可不是家中小娘子(小郎君)绝佳的婚配对象吗?

摆着这样心思的人家不止一家。

王润原来想到自家的两个庶妹,便想着一趟解决了。在接到了圣人预备的几家名单后,又有全权负责的旨意,便干脆往大了办,搞一个大唐宫廷版的相亲盛典!

本着“到处撒网,重点捕捞”的原则,将京中门风好子弟佳的人家多数都请进了宫。反正现在是特权阶级,是咱挑人,不是人挑咱,可着劲挑呗!

一时长安城中衣饰珠玉等铺面大热,营业额大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