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刚一擦亮,孟湘便翻身坐了起来,朦胧的天光从窗纸的破洞里散落下来,在被面上形成一个个微朦的光斑,就像是星子一般,她借着天光穿好衣服,好在平常人家的衣物并没有那么繁琐,几根衣带简单系上便好。

孟湘探头朝旁边一看,炕上只剩下孟子期一个,他正用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衣服都翻卷起来露出小腹了,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出一块块腹肌。

孟湘嘴角一勾,放轻了动作,正帮把他的被子盖好,却发现他的肚脐眼与别人不同,竟然像是一朵微旋的桃花。

她替他将被子盖好,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他的鼻子,她还故意地捏着,让孟子期在梦里直哼哼,才放了手。

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可爱的嘛。

这样想着的孟湘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一边做着拉伸运动一边朝外走去,突然停住了脚步。

灶间,孟扶苏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不断往灶下添着柴火,眼睛却盯着膝盖上的书看,灶台下溢出的微暖火光舔舐着他的侧脸,也让他一惯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生气。

孟湘嘴角的笑意根本忍不住,她偷偷走了过去。

孟扶苏正在专心读书,却突然感觉到头上的温度,能这样做的除了他娘还会有谁呢?

他压住书页,抬起头,望着她微笑道:“娘。”

孟湘突然被他这一声柔软的娘煞到了,心便更软了些,手指一伸便把他膝盖上的那本书拿了过来,她打眼一看,却没看懂,满篇之乎者也的看一眼就头疼。

“好用功啊,可是这样看书会把眼睛累坏的。”孟湘将这本书揣进了怀里,笑眯眯道:“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天亮了再给你。”

孟扶苏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以前他娘什么事情也不管,孟子期又不知跑到哪里撒野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早起,一边看火烧饭,一边读书,家里也没钱买蜡,他早已经习惯在幽暗的光亮下读书了,古有囊萤映雪,今有灶火借光,贫寒学子哪个不是这样做的,不过……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嘴角上扬,没有反驳他娘的话。

看着他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孟湘既心疼又喜欢。

“你这孩子……”她亲昵地点了他的眉心一下,“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孟扶苏仍旧露出乖巧的微笑,不说话。

她的手指却往下摸了摸他的脸,皱着眉道:“怎么这么凉啊?”

他扶住他娘的手,“没事,我一直这样。”

见她还要发问,孟扶苏忙指着锅道:“我早上烧了粥,现在已经好了。”

孟湘心里一阵叹息,却突然发问道:“咱们要是搬去县里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道光,“那孩儿就可以试着去读猗兰书院了。”

她没有继续问,可心里却有了计划。

两人盛了稀粥,草草吃了一顿早饭,本来孟湘想要收拾碗筷,却被孟扶苏抢了先,她想要去洗碗,他却立即转身挡着她,直说要让娘做这些便是自己不孝,接着他便笑着道:“难道娘是要让我有个不孝的名声吗?”

孟湘看到他这个无害的笑容,却下意识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争为好,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可也站在他身边,帮他打打下手。

孟扶苏虽身形瘦弱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一切。

“好了,粥在锅里,等他醒了直接吃就好了。”

孟湘正站在他身边等着他关好门,“可是,会不会等他醒过来就凉了。”

孟扶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头看她,他这个眼神却让孟湘很不舒服。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孟湘笑着就去扯他的耳朵。

孟扶苏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哎?你的神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哟。”孟湘小跳步倒退着,却走的很稳,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等走了一段距离,孟扶苏才开口道:“那小子小聪明也是有的,他早就醒了。”

孟湘瞪大眼睛,突然想起那刚刚自己捏他鼻子的时候,他不是全都知道,“这小子真是太坏了。”

听见自家娘这样说,孟扶苏忍不住翘起嘴角,却冷不防对上孟湘的视线,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他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她的眼睛弯出一道新月弧度,“你这样跟我说,是为了什么呢?还有你说他是小聪明,那我的大郎岂不是有大聪明?”

虽然,他的话是这个目的,可让孟湘挑明之后,他的脸却红了大片。

“咦?”她还不依不饶地探着头去看他,直把他逼得狼狈不堪。

“我发现你羞涩的样子格外好看呢。”

“娘!”孟扶苏恼羞成怒地小吼着,连耳尖都是红的。

孟湘却哈哈大笑着跑开了,惊得旁边家的狗都在狂吠。

看着她渐渐像要融化在清晨浓雾里的身影,孟扶苏捂着脸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加快脚步赶上他娘。

虽然天色尚早,可因为天气渐渐变暖,不久前又下过一场雨,不少村人都荷锄下田,等把地翻的松软就可以播种了。

衣角擦过桃花枝儿,叶片轻微抖动,圆润如珍珠一般的露珠便钻进了他的衣领里,脚底下碾过被雨打落的花瓣,残红新绿与奶白雾气缭绕在了一起。

走在前头的孟湘突然回头去看他,就像在梦境里,最终消失在雾气里。

他心里一阵害怕,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孟湘一愣,此时却没有开什么玩笑,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她牵着他往村东头走去。

两人刚走过东头的石桥,就见文松有些焦虑地迎了上来。

“我……我还准备去接接你呢。”他早上去借别人家的骡车,跟孟湘说好了在村东头等着,可等着等着就等不住了。

“我……”孟湘刚刚说了一个字就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文松心里软的不行,哪里还会抱怨什么,忙道:“赶紧上车吧……”可等他的视线落到孟扶苏的身上,尾音忍不住打了颤儿。

孟扶苏牵着孟湘的手,有些阴沉地盯着他,嘴角带出一丝笑,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渗人,“麻烦文大哥了,这么照顾我娘这个长辈。”

这句话一出口,直接让文松成了孟湘的晚辈,这让原本就抱着不纯心思的文松更加尴尬了。

等三人上了路,孟扶苏更是变本加厉,凡是文松想要跟他娘说话,他都会横插一杠子,话里话外的挤兑之意让文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只能闷不吭声,狠狠甩着鞭子驱赶着骡子。

明白他心思的孟湘多么无奈,却只是轻轻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孟扶苏捂着脑袋朝她露出羞涩的笑容,那笑容像冰雪融化后的一抹桃红,驱散了冷漠和阴沉之后,也是个足风流的少年郎。

桃源村与河渠县之间有十几里的路,等太阳升到头顶,骡车才摇摇晃晃地穿过了河渠县的城门,孟湘忍不住仰头好好看了看这城墙,却忍不住黑线,这城墙破破烂烂的,要是攻城的话简直就是一推就倒的节奏。

县城里倒是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文松好不容易贴着城墙根找了一块空地,将他们两个放了下来。

“我办完事儿后就在这城门口等你。”他低着头道。

“嗯,我一定早些来,麻烦你了。”

“不不不,这没什么!”他挠着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看她,而后露出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

“咳咳——”孟扶苏捂着胸口倚着墙,有气无力道:“人好多……我好像有些传不过气来。”

孟湘一脸紧张地扶住他,“那咱们快些去找郎中吧。”随后她送给文松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便扶着孟扶苏往街上走了。

等两人走出一些距离,孟湘便拉长声音道:“我家大郎果然越来越可爱了,都学会跟娘撒娇了。”

孟扶苏耳根有些发热,可刚刚那番举动又做的那么明显,实在无可辩驳,可他还是羞恼地抽回了被她扶着的手。

孟湘却因为他孩子气的举动绽开了笑容,水眸隐约含笑,面如桃花,色如春晓,甜美的风情像是开封的美酒香气一样四散开。

“大郎你害羞的模样像个大姑娘。”她的话让他越发羞恼了,他刚想发作,却见她已经朝后退了一步,“哎,小心!”他神情紧张,伸手就要去拉,可已经晚了——

她一往后退,就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好在她平衡感不错,轻轻跳了几下,便减缓了歪倒的力道,可是刚刚撞上的时候不知道她的衣服跟那人身上的什么东西纠缠在了一处,她刚稳住身形,那人却飞快地后退,又带着她朝他的胸口扑了过去。

“唔——”她正撞上那个全身黑漆漆男人坚硬的胸部,鼻子一酸就要流泪了。

那个人闷哼了一声,头上黑色的幕笠轻轻晃动一下,孟湘仰起头,那人修长的手指夹起幕笠的黑绉重新整理好。

“抱歉。”孟湘重新低下头,面露愧疚。

“无碍。”他声音冷淡,低头一看,只见他腰间悬挂的一组佩玉正与她的衣带纠缠在了一起,这一组佩玉足有七块玉组成,珩玉、瑀、冲牙与璜玉之间都用珍珠缀连,看上去便华贵非常

孟湘刚刚从那幕笠缝隙间看到了什么,可转眼就被这奢华的佩玉吸引了注意力,即便那人的样貌长得跟天仙似的也被她毫不在意丢掉进了爪哇国里头。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既然他这么有钱,而她又刚好需要钱,不如救济一下?

她眸子一转,就动了歪心思,思量着自己立即就地打滚的话,碰瓷的概率不知会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