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捧着那个竹篮,三个婆娘则各自捧了一匹红布跟在她的身后,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步子,足下轻缓,却恍若踏在云朵上,说不出的好看。

她先接过三匹红布交叉着摊在炕上,而后在红布交叉的那一处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三个瓦锅,然后将线香插进瓦锅的米中。

“为什么要用瓦锅……嘶——”红袄婆子刚问了一句就被绿袄婆子掐了一下,再抬头就只见孟湘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却有雷霆万钧之力,她不知怎的背后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孟湘重新将自己的脸掩藏进昏暗的光线里,双手合十对着点着的线香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那三个婆子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突然,孟湘猛地一声大叫:“啊——”手里操起那把剪刀就随意乱挥舞,就好像魔障了似的,吓得这三个婆子撒腿就往外跑。

“站住!”冰冷威严的女声自背后炸响,她们回头一看,有胆小的已经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即便胆大的也是两股战战,勉强扶着墙才站着。

“呵呵,有本事麻烦神母娘娘,却没本事看吗?”孟湘手里拎着剪刀直直指着三人,这周身的气势却让她看上去不是提着一把剪刀,而是提着一把利剑,她一边说着,一边歪着头,伸出舌头绕着唇舔了一圈,而后,却做出令人惊奇的举动来,她居然做出了猫一样动作,手指微蜷在掌心,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像足了一只正在擦脸的猫咪。

传说桃花神母的坐骑是一只碧眼白额虎,而这只碧眼白额虎每每下凡间,便最爱幻化成病弱的猫咪蜷缩在墙角,凡是给予它食物,用心照顾它的好心人,都会得到它的报答的。如今,孟湘她不就是像身体里进了一个猫的灵魂了吗?

那三个婆娘真是大开了眼界,“噗通噗通”地都跪在了地面上,拜倒在地大声道:“求神君保佑,求神君开恩啊!”没错,饶是桃花神母座下的一只老虎也是被尊为白虎神君的。

孟湘盯着他们三人看了看,直将她们看得满头都是汗,才颇为傲慢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仔细看着此女作法便好。”话音一落,孟湘便呆呆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文虎娘三个人根本不敢碰她,只远远地看着,却见她突然一抖,而后身体便一软向后栽倒。

“哎!”那红袄的婆子惊呼出神,可孟湘却在堪堪倒下的时候晃了晃,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此时她目光清明,哪里有方才的样子。

果然是被神君上了身吧?

三个婆子正猜测着,孟湘却双手捧着那把剪刀高高举起,脚尖点地一个旋身,裙身如花一般绽开,而她脚下不停,身体却缓慢又富有韵律地动了起来,像是波涛荡开,又像是花开蝶舞,那波心、花心的剪刀尖锐一点却是直直朝上一丝未颤。

这三人这才发现,原来她虽然做了许多动作,可握在她手里的那柄剪刀却动都未动,就好像虚空中有什么她们看不到的东西把那只剪刀牢牢的固定住了,任她如何动作就是不动。她单手持着那把剪刀,尖处朝上,猛地往后一退,甚至一只脚已经抬起,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柄剪刀拽离,可那柄剪刀仍旧一动未动。

若不是这把剪刀是文虎娘亲自带来的,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桃花神母赐下的什么神物了。

孟湘那条悬空的腿越抬越高,几乎跟另外一条腿成一条线了,浑身透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张力,就像弓弦已经拉开,且越拉越满……突然松了手,弓弦弹回,那条悬空的腿便朝后抡去,紧接着,她宛若踹燕而飞,一个大跳步,两腿猛地张开,又如灵鹿跃涧,凌空之姿映月照溪。

在观看的几人眼中,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却令人言辞堪拙,不知要要怎样形容才好。

那一瞬,她几乎凌空吊在了那柄剪刀上,最终,那柄剪刀也落于她的掌心,只见她动作迅速地操持着剪刀在空中剪来剪去,另外一只手还轻抹细捻,似在将别的线隔开,过了一会儿,孟湘双手合十将那柄剪刀夹在掌心,在青烟缭缭的线香上晃了几圈。

她抻着一块红布狠狠一剪,扯下来的红布迅速包裹在剪刀之上,最后,手掌探进竹篮里掏出一把铜钱压在了红布上。

“呼——”孟湘呼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却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果然……”

“仙师!”文虎娘几乎扑了过去,“仙师这是成功了?”

孟湘闭着眼睛,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许久才微微颔首,指了指被红布包裹着的剪刀道:“回家将剪刀用红布包着,放在你夫君的枕头底下,他跟宋寡妇的桃花自然就断了。”

文虎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站直了身子,一副过河便要拆桥的模样。

“可是……”她拉长了声音。

文虎娘的心猛地一跳,“可是什么?”

孟湘眉心皱起,可文虎娘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可是,你夫君的阳气太足,桃花太盛,恐怕以后还会有。”

“什么!我给了你这么多……”文虎娘叉着腰大叫,可还没等说两句就被绿袄婆娘拉住了。

“仙师可有办法?”绿袄婆子好声好气地问。

“倒也不难,只要泄了他的阳气就好。”

此话一出,听到的人都尴尬起来。

“这……这是让我……你看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文虎娘说着说着脸上便飞起了桃花。

孟湘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想的只是一种办法,殊不知,饱暖思淫欲,安逸催淫心,多多劳作才是正道。”简而言之,让吴屠户累的没力气、没心情想那事便妥了。

文虎娘被她哄得五迷三道的,最后乐颠颠地抱着那把剪刀跑回家去了。

等人都走光了,孟湘便懒洋洋地坐在炕上,随手将那几根线香碾灭在炕沿边,准备好好收起来,说不定下回就又能用上了,那三瓦锅的米便让她都倒进了灶间的米袋子里,一转身却见自己的大儿子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

她笑眯眯地道:“怎么了?看呆了不成?”

孟扶苏抹了一把脸,“我怕是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了。”

“哎?”她故意将脸凑了过来,“难道你不夸夸娘吗?”

孟扶苏撇过了头,垂眸道:“娘是很厉害,我也会赶上的。”

明明只是跟他玩笑,却激励起他越发上进的心了,这也算好事儿。

她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我当然知道我家大郎是最棒了。”

他娘又开始给他灌*汤了,可他该死的每次都会上当。

孟扶苏觑了她一眼,而她微笑的样子好像会发光。

“啪啦——”那道夹墙的下面的砖块被人推开,景郢黑着一张脸爬了出来,可这母子两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半点帮他的意思都没有。

等景郢爬了出来,孟扶苏已经拎着一本书到外面去背了,孟湘则走进里屋去收拾摊在炕上的红布。

“阿嚏——”景郢被灰尘一呛,狠狠打了个喷嚏,孤零零地抖了抖袖子,便跟着她进了里屋。

里屋封闭,光线暗淡,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灰尘飞舞在零星的几道光柱里,景郢在门边顿住了脚步,手指缩紧松开,又缩紧又松开,才攥着袖子走了进去,等看到炕上的景象,他冷静的眼眸深处压抑的翠色湖面突然剧烈的荡漾起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炕上,大红的布料随意摊开,孟湘双手张开仰面躺在上面,宛若新雪盖红梅,又如白玉滚胭脂,色香俱全,他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慢慢靠近,却发现她眼睛正睁着,仿佛看什么看入了神,如此,他便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地端详起她来,虽然他见过不少美人,不过这般……奇特的倒也少有,也不是说她不美,只不顾如今世人偏好的不是牡丹芙蓉的妖冶,而是莲与兰的清雅曼妙,她这般灼人的颜色反倒落入了下成,只能被人看轻了。

“官人,你欣赏够了吗?”孟湘突然出声,只是这声音妖娆的很,她看着他抿唇一笑,芙蓉初绽、牡丹生发也不过如此,这般任君采撷的模样简直是利器,是让这世间所有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现出原形的锋刃。

景郢不进反退,淡淡道:“原来孟娘子竟然有如此舞技,只是疏于练习,又颇为……”他想了想,白玉脸庞染上了浅浅红晕,“无礼了些,咳咳,不顾礼义廉耻……”

他本以为听了这些不中意的话,她定要生气的,他苦恼了一瞬该怎么办,他可从来没有试过安慰一个女子。

可孟湘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一脸惊喜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像是遇到了知己,“你看出来了?你对舞技有所涉猎?”

景郢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屋子里也太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