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电话结束之前,依依再没有说一个字。

那边一直等着。等了好几分钟,长到感觉拿着手机的姿势僵硬了,手机里只有彼此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才传来挂断的忙音。

挂断之前,一声叹息,干涩隐晦。

叹息声灭,依依整颗心坠落深海。被海水挤压着撕裂的痛感,像是经历一场飞机的坠落爆炸,轰鸣。巨大的痛楚,让她紧紧抿着唇才能克制住体内汹涌的回忆一波又一波冲击而来偿。

她突如其来的安静太过明显,谢卡西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将车停下。

“走!”

这一声隐忍而克制的嘶吼声里,谢卡西听出了些许绝望的味道。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段依依。

人这一辈子,总该有个人让你沉默和克制,不管心里藏着多大的伤,都能默不作声。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却没想到,还是有人会让她爆发。

“谁给你打电话?”

“……”

“出什么事了?”

“……”

段依依几乎无法思考,更没法回答他无聊又抗拒的问题。

在谢卡西熄火的短暂时间里,她凭着本能反应,推门下车,绕过车头走过去打开驾驶室的门,一只手拽着谢卡西的胳膊往外拉。她想让他下车,代替他驾车。但是她不用语言,生怕一开口就暴露了所有的情绪。所以她拽他。

谢卡西看着她苍白又焦虑的脸,没有动,任凭她拽。

“Please!”她说,求你。

情绪这种带有强烈渲染力的东西,天然应该被克制。一个人应该能够承受自己的情绪起伏,沉默地等待内心折磨人的思绪风暴归于平和,然后,忘掉这个过程,重新投入到新的焦虑中去。

然而,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但是依依等不到时间一秒一秒跳过,她看着谢卡西,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和脆弱统统暴露在他面前。

她看着他,神色冰冷,“你没看到吗?惊飞的野鸥、群鸟,逃亡远天,空中哀号一片。”

她说的没头没脑,但谢卡西懂了。

她刻意在别人的眼里活得光鲜亮丽,但其实她的心满目苍夷,千疮百孔。

他瞬时心软了,退出驾驶位。

“依依。”他试图给她一个拥抱,让她镇定一点,却被她奋力甩开。

依依快速坐进车里,没有系安全带,直接点了火。

谢卡西长臂一伸,一把摁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死死钳制住她的身子,“No!”

他说,不可以。

依依挣扎,表情带着恳求,看着他,像只摇尾乞怜的猫咪。

谢卡西转过眼球,不理会,也不正视她的眼,压低音色在她耳边,“你现在一点都不冷静,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把车开出去!”

“我不想冷静行吗?”依依瞪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行吗?”

“不行!”谢卡西冷下脸来,也知道这种时候丝毫不能纵容,那样很危险,“下车!”

他在顷刻之间面若冰霜,后悔刚才不应该因为她那一声“Please”就心软妥协。

快速拉开车门,谢卡西将她连人拖下了车。在她还要挣扎的前一秒,他将她抱在怀里,死死地用了劲儿,任由着她挣扎、捶打。

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将一个人逼到失了理智?

谢卡西摸出她的手机,想看看谁来的电话,却解不开密码。发现对她了解太少太少。他懊恼,自责,却只能给她一个拥抱。

依依没有眼泪,一张脸白得像是薄薄的纸片,她挣扎不开,渐渐安静下来,颤抖着唇角,“谢卡西,你是不是喜欢我?”

“……”

“谢卡西,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远远胜过财富和贫穷。”

她没有说太直白,但谢卡西听明白了——

我们家庭背景相差太远,不合适,你别浪费时间。

“你有没有过被枷锁拷着堕入深海?海水冰冷,大海深邃广阔,水压压迫你的前胸。你向上看,条带状和点状的光在水面闪闪发光,却随着你的坠落被海水逐步抽离。再往深处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的水压压碎了你的身体,你的骨骼被折断,血液融入海水。但是没关系,因为在那之前,你已经溺死了。”

她说的是,她心早已经死了。

她说的话都隐晦不明,但是谢卡西都懂得。

越是懂,越是心疼。

但是这一刻,他除了紧紧抱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谢卡西,我不会再幸福了。”

“别瞎说!”谢卡西胸中块垒难平,心口异常疼。

“你还记得在丽江,我在酒吧说过的话吗?”依依在他怀里没有停止过挣扎,但是说出的话却异常冷静。

“天堂向左,人间向右。自问我不是个冷情之人,回首之时才发现你走后,我看过许多美景,累计了很多飞行,幸福却始终长眠于深冬。也许等我死去的那一天,它才会苏醒。这个城市情歌太悲伤,才让一杯烈酒红了眼眶。没了你的城市就像拔掉牙齿的牙床,舔时痛,不舔时空荡。时光不懂人情味,爱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忘记你却是举步维艰。我只是自己骗自己,说你还活着。”

“四年了,我终于来到了你的城市……”

他记得。

全都记得。

但是他说:“段依依,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但我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梦,而我的梦里,有你。就算你是深海,我愿溺亡,你是深谷,我愿坠落。”

我们这一生中,遇到的人就像浩瀚的星空。有些星星始终朗照,有些熄灭了,坠落深海。

依依没想过谢卡西会在她的人生里朗照还是熄灭,但是不管哪一种,她都不想要。

“我不愿意,谢卡西。”

已经自顾不暇,不能再伤己害人。

谢卡西将她禁锢在怀里,“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的。”

“……”冷笑。

“依依,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已爱上你。”

“早已?”依依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什么时候?”

“第一眼看见你。”

“……”依依笑了。

谢卡西没想到他的表白会发生在这样的时刻。

尽管被拒绝,但是他不后悔,也不会退缩。

据说,每个人一生大概会遇到2920万人,而两人相爱的概率仅为0.000049。世界上七十亿人口,能遇见她的概率又是多少?能与她相爱的概率,又是多少?

他多想告诉她,第一眼看见她,他的心就笑了。惊喜、想要接近却又迟疑,于是故作冷漠。直到再也伪装不下去。

另一边,白子轩焦急拨打着依依的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翻出手机里曾经给依依拍过的照片,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

也是由于他的出现,谢卡西终于放开了依依。

白子轩看不懂谢卡西和依依的关系。刚才他帮依依洗白冤情,现在又抱着不愿撒手。再看依依,被撞见也没觉得尴尬,面色冷静到像站在手术台上。

但是他来不及问这些,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依依,我有事跟你说。”

依依点头,“走吧。”

她头也不回。甚至不说一声再见。

谢卡西站在身后,一直看着她,直到她钻进白子轩的车里,车子驶离视线消失不见,他都没有动一下。安静得像一株植物,暗自生长着柔软的根须,心事朗朗地与日月山川相望朝暮。

迦蓝从他身后过来,将手挽进他的胳膊里,“小西,明珠今天过生日,她在等你。”

是啊,明珠过生日,怎能扫她兴。

他终于收回目光,说:“走吧。”

两人回到农场的草地上。

这里是烧烤的地盘,支着一排排烧烤架子,十多人围着在忙碌。

草地烧烤,美味飘香。

杜宇挨着郑温暖坐下,抢过她手里的相机,“咔擦”拍了一张。

温暖蒙着脸,“不要拍我!”

“我拍风景,没拍你。”杜宇还真就认真拍起风景来。

“记得还我。”温暖看到谢卡西,也懒得跟杜宇耗时间,她走过去,问谢卡西,“依依呢?”

迦蓝抢先说:“她跟白医生先走了。”

温暖看她一眼,接着问谢卡西,“你也不送送她?”

谢卡西说:“明珠生日,我走不开。”

说得稀疏平常,情绪不明。

“就你这样儿的,差远了。”温暖不咸不淡回他一句,眼神却带着审视。

谢卡西突然就觉得她可爱起来,朝她伸出手,“还望不吝赐教。”

温暖撇撇嘴,“朽木不可雕也。”

迦蓝在旁边看着两人一来一往互动,脸色如常,末了,她说:“小西,我想吃烤鸡翅。”

谢卡西说,“好。”

他走过去,拿起简易桌上备好的鸡翅,放到烤架上。挺拔的身影,长手长脚往烧烤架子前一站,生生就是一副画,天色顿时暗淡。

男色可餐。

温暖走过去,从盘子里捞起一串串好的鸡脚,递过去,平淡到理所当然的口气,“我想吃鸡脚,给我烤一下,谢谢。”

“自己动手。”谢卡西手里的活儿没停。

温暖围着他转了一圈,慢悠悠的步子甚是悠闲,转得谢卡西不得不停下来看着她,“干什么?”

温暖微微弯下身子,凑近他,“不给我烤鸡脚,你休想追我们家依依。”

“……”

“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我们家依依喜欢得要命。”

“……”

谢卡西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手里的活儿,头也没抬,但鸡脚已经被他放到烤架,仔细刷了烧烤油,没一会儿,噼里啪啦开始冒油烟。

迦蓝在另一边看着,听不清两人说话的内容,但她一直看着。看着把鸡翅放在一边,认真烤鸡脚的男人,直愣愣的发呆,与自身美艳一点不相符。她似乎忘了,她其实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温暖眼里盛满不动声色的笑意,大咧咧走开了。等到鸡脚烤熟,她自会回来。

但今天她注定吃不上谢卡西烤的鸡脚了。

此时的山脚下,一辆白色小轿车与另一辆轿车迎面而行,白色车子里,一只纤细的玉手在扭了一把方向后,抱头避让。

山涧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惊飞了停在林子的几只野鸟。

巨响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几分钟之后,温暖接到电话通知,高分贝大噪音响彻整个草地。

“什么?”

“车祸?”

“谁出车祸?”

“段……段依依?”

“段依依!”

“你特么的再给我说一遍!”

烧烤架前的人听见这一名字,身子一震,丢下手里的东西,撒腿就跑。

迦蓝在后面跟着喊:“小西,你去哪儿?”

温暖反应过来,也撂了手里,转身就向外跑。

迦蓝还在喊:“小西,明珠她……”

渐渐的收回声,她也不再喊了。

一时间现场动/乱起来,人心惶惶的。迦蓝走到烧烤架前,拿起烤到一半的鸡翅,直接丢进垃圾桶里。她又拿起一只新的鸡翅,动手烤起来。整个过程,她没有皱一下眉,表情恰到好处,丝毫未变。周围乱起来,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有手里这一只小小的鸡翅。

救护车来得很快,不一会儿,整座山谷里回荡着救护车独有的鸣笛声,声声催人心。

清障车也来得很快,半小时后之后,现场被清理完毕,除了刹车痕迹、外圈护栏被撞缺的角,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山风依旧在吹,林间积雪仍在覆盖,山川依然秀丽如故。

温暖在震惊与担忧中赶到了南城第一人民医院。与她一起的,还有谢卡西。他一路把跑车当赛车开,闯红绿灯无数,温暖差一点就被他甩吐了。

急诊室里,与依依和白子轩熟识的同事在惊讶之余,开始有条不紊做着急救工作。他们心中都带着相同的疑问。但同时,他们更希望的是两人平安无事醒来。

这一起交通事故中,对方司机酒驾,在弯道加速占道行驶,且无牌无证。在发现对向有车之后猛打方向盘,车子撞毁护栏冲下悬崖,司机当场死亡。白子轩的车是依依开的,她及时打了方向盘,避开了对向车,却撞上了山岩。安全气囊弹出,车上两人均有受伤。

所幸的是,医生说受伤程度不重。

白子轩醒来较早。

依依却迟迟未醒。

温暖每天追着问医生,“段依依为什么还不醒?”

医生给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伤情不重,各项生命体征平稳,也许是她不愿意醒来。”

“这是什么屁话!”温暖事后把医生的话形容给谢卡西听:“什么叫她不愿意醒来?这医院到底能不能行?”

“转院吧。”谢卡西终于说。

他在段依依车祸后一直沉默寡言,每天在医院待很长时间,但大多时候都独自静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他终于拿了个主意,“转院吧。”

言简意赅,却深得温暖的心,“你有更好的医院推荐?”她刚来南城不久,对这座城市还未适应,还有没有更好的医院她不得而知。

“有。”谢卡西很肯定。

转院的一切手续谢卡西在办理,很快依依转到了南城最有名的私立医院,苏氏仁爱医院。

这里费用昂贵,但医疗条件堪称国内一流水平。

谢卡西说他与医院高层有些交情,一切事宜不必担心,自有解决办法。

转院之初,温暖也没想起,待缓过神来去收费处缴费,被告知已经交了。

做这种好事的除了谢卡西还能有谁。

“你跟依依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么帮她,是不是想让她欠你?”

当时谢卡西正在依依病房外翻看查房记录,听到她的话,他抬头就问:“她欠我除了让她产生愧疚感,对我没任何好处。你想让她愧疚吗?”

温暖摇头。

“那你就当不知道。也不要告诉她。”谢卡西说,“只要你不说,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温暖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看着谢卡西,一脸困惑,“我郑温暖怎么都没想到,你谢卡西居然是个情种。”

谢卡西忽略她的调侃,问:“她……没有家人吗?”

温暖摇头,“没听她说起过。”

谢卡西想起在农场,依依接电话之后情绪突变的事,眉头拧起来,却也没说什么。

“你今晚回家休息吧。”温暖劝他。

私立医院的服务非常到位,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护士比她们细心和周到。谢卡西却一直窝在医院,晚上就在外间沙发上裹衣对付。

苏亦听说之后,亲自过来看他,并给他在隔壁安排了房间休息,但他依旧每夜守着,困了在外间眯一会儿。

于是医院都传开了——

病患段小姐的男朋友又帅又痴情,简直世间少有。

温暖听到了,也取笑他。

以前不了解,她觉得谢卡西跟杜宇不过是仗着家世好,有几个臭钱罢了,人不会靠谱到哪儿去。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谢卡西身上有很多闪光点。至少他对依依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在依依需要的时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给她最真挚的温暖,最体贴的安心。

虽然依依暂时不知道他做的这些,知道了也未必会领情,但他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在,一直在。

他连续几天守在医院,家人找不到他,谢明珠便出现了。

谢明珠在生日当天晚上曾赶到南城第一人民医院,那时候依依和白子轩还在昏迷状态。她当场就哭了,抱着哥哥说:“我是不是错了,不该弄这个生日会,更不该去那么远的农场。”

如果不是这样,两人也不会出事。

谢卡西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哭什么。有哥哥在,没事的。”

说完,拿出一根棒棒糖,就跟变戏法似的,谢明珠又哭又笑。

那天之后,谢明珠也常往医院跑。兄妹两都不着家。谢父谢母逮不住谢卡西,就从谢明珠身上下手,禁足,不许她外出。

今天,谢明珠终于被念叨烦了,自告奋勇跟谢母说:“我知道我哥在哪,等着我去给你们找儿子去。”

私立医院的私密性强,好在有苏亦,找到谢卡西不费吹灰之力。

“哥,我可是奉命前来的。”

跟随谢明珠一同出现的,还有苏亦。

苏亦当然不会放过损他的机会,“小西,你说事故也不是你造成的,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谢卡西一脸我愿意的表情,“我从不为难自己。”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

“有意见?”

“没意见。”苏亦暗暗吃了一惊,双手抱胸看了他好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谢卡西瞪他,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

“真是叫人不习惯,心中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啊……”

“你可以滚了。”

温暖看到谢明珠又来看依依,有些意外。但想到她和谢卡西是兄妹,一下子又释怀了。

依依的手机在她昏迷后的第三天响起来。她一向独来独往,甚少与人交往。手机响起来,别说温暖,连谢卡西都有些惊讶。

是一串没有储存的陌生号码。

“依依姐。”一道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从手机里传出来。发音不标准,但是听得出人淳朴老实。

是谢卡西接的,他并不知道是谁,虽然觉得声音有那么些熟悉,“请问你是?”

“我是木来。”木来在那边紧张起来,“依依姐呢?她怎么不接电话?”

“木来,我是谢卡西,还记得我吗?”

“谢卡西……”木来在那边沉默,然后说:“跟依依姐一起去独克宗的。”

“对。”

“依依姐呢?”

谢卡西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ICU里的人,拿着手机走到走廊一角的僻静处,“依依她有事外出了,没带手机。这期间有什么事,我替她处理。”

“这样啊?”木来在那端欲言又止。

“木来,你见过我对不对?”谢卡西感觉他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我和依依是朋友,你又是她的朋友,我们也算是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一阵沉默之后,木来终于开口:“前几日我接到木老爹的电话,他说他突然很想依依,听声音也没什么精神头,我便从老君山赶到雨崩村,带他来到县医院检查,但是医生说……”

“说什么?”谢卡西想起他离开前,留给木老爹的药,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医生说,木老爹这病,得到大城市的大医院才能治。我寻思着,依依姐是医生,所以想问问她的主意。”

“你们现在还在县医院?”

“是的。”

谢卡西当机立断,也不问医生诊断结果,他不相信县级医院的医疗水平,“立刻办理出院手续,我派人去接你们。”

“现……现在?”

“对,现在。”谢卡西话语严肃起来,“在县医院浪费时间只会贻误病情,必须赶紧来南城治疗。”

“可是……”

“医院,医生,病床,你一样不用操心,带着木老爹过来就行。对了,把你们的身份信息发过来,我找人给你们订机票,另外……”

谢卡西有条不紊安排着木老爹来南城治病的一切事宜,但是他始终对木来隐瞒着依依车祸的事情。

当天夜里十点,木来就带着木老爹赶到了南城,住进了苏氏仁爱医院的VIP病房。

挂号,入院,检查,一切都顺顺当当,而且效率很高。当天夜里,苏氏仁爱医院心内科的所有专家聚齐,针对木老爹的病情做了会诊,研究治疗方案。木老爹一直高烧,精神萎靡,在输了几组液之后情况有所好转,至少他能清楚认出了木来。

“木来,咱这是在哪?”

“木老爹,这是南城的大医院。”木来拉着他的手,黝黑的脸上是欣喜的欢笑,“你放心,这儿的医生都挺厉害,他们跟我说了,你这病完全可以治好的,你放心。”

木老爹转着眼珠子环视四周,发现病房太过豪华,“木来,这儿得多贵啊,你跟医生说,换一间。”

木来也跟木老爹有一样的想法,住进来太顺利,还被安排进VIP病房,他心里直打鼓,除了不安更担心的是费用,但是他一直没机会跟谢卡西说这事,此刻木老爹问起来,他愣住了,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这都是依依姐安排的。她叫你安心住下,只管治病,别的不用操心。”

“那也不行。”木老爹说:“我不能花这冤枉钱。”花依依的钱,他更不忍心。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谢明珠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宵夜,“老大叔,你安心住下,别的啊都不用管。”

“你是?”木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点不自在。

谢明珠长得美的人,自带光环,木来觉得她整个人blingbling的。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睛里住满了小星星,他问了一句,不自觉转开眼珠。

木老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漂亮的姑娘,问她:“你是依依的朋友吧?”他身子虚弱,说话有些缓慢。好在谢明珠听懂了。

谢明珠看了木来一眼,“看吧,还是大叔有眼色。”她说完将手里的宵夜在桌子上打开,拿出一盒粥出来,其余的递给木来。

木来愣着看她。

“你是不是姓木啊!”谢明珠看着他笑,人高高大大的,却看起来害羞的像个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姓木?”

“……”还真姓木啊。谢明珠笑,“木头的木?”

木来点了下头,“依依姐告诉你的吧。”

谢明珠真的觉得快要绷不住笑意了,“你依依姐没告诉过我。”

木来从她手里接过袋子,本来在想要不要说声谢谢,听了明珠的话,他又愣着一下,看着她不说话。

明珠看他是真的木讷和害羞,也不逗他了,对木老爹说:“大叔,我喂你喝点粥吧?”

木老爹摇头。

“就喝一点,这粥我特意跑很远买来的,我敢保证是全南城最好喝的。”

木老爹还是摇头,虚弱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木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从谢明珠手里抬过粥碗,放回到桌上。

“你干什么?”谢明珠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生气。这人木就算了,还这么不领情。

“木老爹吃不下。”其实他是怕这姑娘太热情,赖着不走,他不知道怎么应付。

谢明珠把粥塞到他手里,“那你把它喝了。”

木来看看手里,又看看她,点了下头。拿着粥出去了。

谢明珠跟出去,就见他坐在外间的沙发上,认真在喝粥。她突然觉得这个黝黑的汉子还真是寡言,“喂,你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

木来抬头,想了一下,才说:“谢谢。”

谢明珠抱着手看他一会儿,走过去,还没坐下,木来就站起来,跟她隔开了一段距离,“你怕什么,我下了毒的粥你都喝了,还怕跟我坐一条沙发?”

木来抬头,一脸惊恐看着她。

谢明珠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逗你的,快喝吧。”

病房里很安静。木老爹在里间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外间,只有木来在喝粥的声音。谢明珠拿着手机不知低头在看什么。

直到木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木?”

谢明珠抬头,“因为你长得像木头啊。”

“……”

就在谢明珠以为他会一直沉默的时候,他才“哦”了一声.

“你姓木就算了,人也这么木。”

木来像是没听出她的取笑,问:“依依姐呢?”

“依依姐……”谢明珠临时被谢卡西叫过来,还真没想过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告知实情。

“不是依依姐叫你来的吗?”木来问。

谢明珠:“对啊,依依她有事情,叫我过来照看一下。等她事情忙完了,就会过来的。”

“那你赶紧走吧。”

“什么?”谢明珠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快走吧。”

谢明珠听出不耐烦,气得唇角一抽,“你过河拆桥?”

“不是。”

他居然听懂了。

“不是什么不是?”谢明珠气得踢了他一脚,踢在他肌肉结实的小腿上,木来没半点反应,也不看她。

谢明珠站在他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木来。”

“木头,你给我记好了,本小姐没那么好打发。”

“木来。”木来认真重复,“我叫木来。”

谢明珠:“……”

“你还是赶快走吧。”木来低着头,再次“赶人”。

门关上,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踢踢踏踏,透露主人暴躁愤怒的心情。不用木来打发,谢明珠自己走了。

木老爹一直有冠心病。这次由冠心病引起心肌供血不足,导致心脏动脉阻塞,情况有些严重,需要做手术。主治医生找谢卡西聊,问他的意见。

苏亦也来了,拉他到一边,“小西,你不是直系亲属,可以给意见,但是没权利替人家做决定。”

谢卡西点头,“你给我安排最好的手术大夫。”

“刚才跟你说的,你都没听进去?”苏亦急了,“病人不是有儿子跟着吗?你瞎凑什么热闹。”

“那不是他儿子。”谢卡西远远地看着病房门口站着的木来,“他跟木老爹也是非亲非故,要说有关系的,是依依。可是她现在还没醒。”

所以,能做决定的,只有他。

“你还真是陷进去了?”苏亦看着他,手抬起来,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倒是很好奇,她身上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你了?”

“你不也想方设法想让她来你医院工作吗?”谢卡西反驳。

苏亦竟无言以对。

“快给我安排吧,算我欠你个人情。”谢卡西推着他往电梯口走,“安排好了告诉我。”

苏亦把住电梯门,“小西,你也注意点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谢卡西打断他,“快走吧,啰嗦!”

病床上,木老爹正闭目休息,木来刚喂了他几口粥。他没喝几口,就说喝不下。听见谢卡西进来和木来小声交谈,木老爹睁开眼。

“谢先生,我这病是不是得做手术?”

前几年医生就建议他做手术,但是他都拒绝了。这一拖就拖到现在,想来是非做手术不可了。

“是。是得做手术。”

木来在一旁脸都白了。他知道木老爹身体一直都不好,可是他没想到这么严重,需要做手术。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看着病床上的木老爹,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如果此刻依依在就好了。

木老爹倒是很平静,“什么时候可以做?”

他这么问,谢卡西反倒舒了口气。他本来还想着要如何说服做手术,现在看来不必了。毕竟是活到这个岁数的人,没少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在疾病面前也能从容应对。

“我们会尽快安排。最迟明天就能做。”谢卡西宽慰他,“就是做个心脏支架手术。在心内科来说是比较小的手术,接受手术之后24小时便可下床,一般术后三天即可出院。这家医院的院长我认识,我们一定会找最棒的医生给你做手术,所以你老放心,安心接受手术,就当是睡一觉,醒来病就好了。”

“大概需要多少钱?”

“正要跟你说这事。医院最近刚好有一个针对老年人心脑疾病的临床项目,可以免费为有需要的老年人做手术。我把你的情况跟院方一说,人家同意给咱做手术了,而且还是免费的。”谢卡西面色如常,谁也不知道他在撒谎。

“谢谢啦。”木老爹面色虚弱,他说:“我还想多活几年……看着依依……结婚生子。”

他这话一出,木来在旁边顿时就泪崩了。他想起周森,想起那些年,又想到现在的种种,鼻头越发酸了,转身就往外走。却跟正要往里走的人撞了个满怀。他低头说了声对不起,错过身子往外冲。

谢明珠被他猛一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身子,想叫住他,见木来已经跑远了,“中邪了这么风风火火?”

一想,感觉有点不对劲。刚才他那一声对不起,好像还带着哽咽。再转头一看,哪里还有木来的身影。

“哥,手术时间定了吗?”她进去,跟木老爹打了招呼。

木老爹这才知道两人是兄妹。

“今天或者明天。”

木老爹说:“明天再做可以吗?”

谢卡西看着他,“是不是有点担心?”

谢明珠坐到椅子上,拉着木老爹的手,“大叔,你放心好了。这家医院是全南城最好的医院,医生也是最好的。况且还是我哥的专用医生,你这个小手术,肯定没问题。”

“你也生病了?”专用医生四个字木老爹听得清楚。

谢卡西笑,“别听她小屁孩乱说,是我认识的医生。医术很棒。”

木老爹点头,想了一下,“依依明天能来就好了。”

他想明天再做手术,是为了等依依。

谢明珠看着谢卡西,不敢吭声了。

谢卡西神色未变,“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的。如果来得及,她一定会赶回来陪你做手术。”

出了病房,谢明珠小声埋怨,“这么欺骗老人太不道德了。”

“这不是欺骗,是善意的谎言。”

“哥,你喜欢依依姐我知道,可是这老人家跟依依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都没搞清楚你就帮,是不是太过热心了。”

“他刚才说,想多活几年,看着依依结婚,生子。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对依依来说,就算不是亲人也甚似亲人。”

谢明珠叹口气,“可是依依姐现在还没醒。万一明天大叔看不到依依姐不肯进手术室怎么办?”

“不会的。”

“哥,依依姐不会一直醒不过来吧?”谢明珠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渐渐的没了声。

“你们在说什么!”木来突然出现。

谢明珠:“你吓到我了!”

“你刚才说依依姐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木来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皱在一起。

他都听到了。

谢卡西搂过他的肩膀,“咱们换个地方说。”

医院的走廊尽头,谢卡西把依依的情况跟木来完整说了一遍。

木来震惊之余,眼眶都红了。

“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谢明珠一脸嫌弃看着他,“不是还有我们呢嘛,你别担心。”

“依依姐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木来是心疼。

“木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木老爹安安心心做完手术。别的都先放一边。”谢卡西交待,“依依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木老爹知道。”

木来点点头,“我知道。”

---题外话---今天上架了,谢谢大家一路支持和鼓励,小秋会继续努力的哒~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