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含光步速很快,走路时全不顾及肩头还有个丫头坐着,伍雀磬努力保持平衡还要不露丑态,外人看来他们一长一幼,大步流星,好不畅快随性,其不知那屁股尖摩着他的肩,如坐针毡。

马含光扬扬手,来路上也轻巧撩倒几个丐帮弟子。

两方混战不休,初时谁也没留意场外多了个出手狠辣的强力外援。丐帮折损几人过后才知危机,倒退着汇聚一处,戒备于马含光的身法迅捷,却又看不明那斑斓水洼上映出来的高挑身姿,明明就是我大丐帮浪荡不羁的标准装束。

于是一人问:“兄弟,你何故敌我不分,这死的可都是自己人!”

马含光嗤笑,眼神里闪过阴狠。他都这般下手,却还有人不到黄河不死心,冲他道:“你这可是犯大忌,还不快杀几个万极妖人将功抵过!”

马含光冷脸微转,那一侧早做防备的万极分坛弟子,几个持剑,几人执鞭,马含光相中那柄玄铁九节鞭,一探手内力雄浑吸力万钧,当即夺来全不费吹灰之力。

分坛弟子尚未看清形势便失了兵器,一声惨叫:“我的龙魂九曲鞭!”

还有名字?马含光心中哂了哂,手腕一抖,鞭走龙蛇,节节霹雳。他鲜少使鞭,这时也不过临时起意,却是几鞭下去,抽死了那急于上前要将他劝回正途的丐帮弟子。一时草屑纷飞,血溅乱红,鞭影早收,然破空风啸声不绝于耳。马含光便在旁人呆若木鸡的应变中教导伍雀磬:“你初习武艺,最忌近身缠斗。这九节鞭虽非兵中上品,却正合适你此刻练手。待日后功力精进,每涨一分能耐,便可近一分临敌,届时再掂量着换兵器。”

伍雀磬“嗯”了声。

马含光将樽柄递来,“试试,以身运力,纵打一线,横打一片。”

伍雀磬却道:“你先放我下来。”

“坐着罢,我替你代步。”

马含光没说瞧不起她身法,然而她话多,抡起了鞭子,又问:“找谁试?”

“你们到底是谁?!”丐帮弟子于二人对话时早已围攻上前,马含光脚下游走,全不当其存在。

被夺了鞭子的万极弟子也不落人后,加入团战大叫:“还我神鞭!”

马含光道:“缠、抡、扫、挂、抛、舞花、地趟,乃鞭法基本套路。你且试试那个,百蛇吐信,好,金丝缠葫芦收他兵器,斜披红废他手臂,先叫他无反击之力,而后一击夺命。”

伍雀磬下不去手,鞭子反叫丐帮的短棒缠住梢头,马含光被对方借势拉近,却是一掌劈出,顷刻索命。

如此人群中转了圈,原十多个相搏之人,此刻寥寥站了两个万极分坛的自家人。

当然也有被伍雀磬鞭子不长眼波及倒地的,但不似丐帮中人,死得横七竖八。

万极少主第一次练手,马含光实在瞧得来气,阴寒着脸,望面前唯二所立之人,断喝了声:“站好!”

伍雀磬一激灵,自己都被马含光这一发怒吓了个不行,何况另两人不明就里,识不得马含光,还当大难临头。

马含光并不看伍雀磬,望着被当鞭靶的两人,道:“他二人就在那处,不跑不动,我看着你出鞭,再有偏差,倒不如你去替下他们。”

伍雀磬当即撸了把袖子,食指对那二人指了指,示意站好,然后瞄准,停了须臾,道:“左边来点。”

那两名万极弟子真是欲哭无泪,两两挨着往左侧移了移,忽而又听伍雀磬叫:“那是右!”

可怜二人因这一声险些跪地,伍雀磬铁鞭袭来,啪一声,清脆如雷炸在脚下——“哎呦祖宗奶奶饶命呦!”刹那便一跪不起,双双趴伏着软如虾蟹。

马含光眼见此景,寒声问伍雀磬:“眼呢,瞎了不曾?”

伍雀磬回道:“那是自己人。”

这片刻也终于有带眼的辨出了马含光鲜少显露人前的面目,大叫道:“副坛主!——是副坛主回来了!”

马含光面色一沉,四下里因他负伤或吓趴的分坛弟子竟也不记仇,高叫着“副坛主回来就好了!”“副坛主神威大显所向披靡!”

唯独失了宝贝神鞭的弟子一脸阴霾,冷哼:“什么副坛主,他那点本事,回来也是送死,还指望他大显神威,做梦!”

伍雀磬闻言从马含光肩头跳下,甩着鞭子,下巴对着那说话弟子,吓唬道:“我就拿这个试试。”

话毕一鞭子抽过去,鞭头却被人一矮身攥在了手里,对方冷哼:“你算什么东西,这点手段还想伤我?”

马含光一步跨过去,那九曲鞭被他劈手夺下,蓦地发功,一时玄铁如遇火灼,通体发亮。

“既舍不得,我还给你。”他话落竟是真力暴涨,阳光下一霎光芒刺目,便听噼啪之声,那价值不菲的九炼玄铁竟然寸寸断裂。原为九节,然所断又何止九节?马含光蓦地扬手,寸断铁器如废屑抛洒,他空了手,衣袍震动,青丝凌空,下颔锐利的棱角竟瞧得伍雀磬都失了神。

这人目下无尘的模样倒是叫少女胸腔中那颗心砰砰直跳,伍雀磬知马含光一脚就能踹死作对之人,而他费此周章也不过是因自己这新来的万极少主被人言辞冒犯,他在为她出气。

这气也出了,马含光一不做二不休,回头指点伍雀磬:“杀自己人最忌落人口舌,既出手,势必斩草除根。但凡有机会泄密者,一概不留。”他话落便扬高了手,伍雀磬猛地拽住其衣角,叫道:“马叔叔——不要!”

马含光手势顿住,伍雀磬忙道:“大战之际,杀他们不如去对付丐帮。”

马含光面色稍缓,顺势便揽了人抱坐回肩头,边前行边与她道:“那鞭子华而不实,也无稀奇,日后自有更好的给你。”

伍雀磬又在努力维持平衡,却仍旧笑着使劲“嗯”了声,日照波澜,她甜着声:“谢谢马叔叔。”

这边厢,被莫名其妙丢在身后的分坛弟子蒙了恩赦,缓缓回神,一个个抚着伤势互问:“什么情况?那女娃什么人?副坛主竟为她毁了千金不换的龙魂九曲鞭,那鞭子他不会真不认得罢?”

“你傻啊,副坛主出走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迎回咱们万极少主。”

“可那是龙魂九曲鞭啊!”

“谁不知道?”有人窃窃含笑,拿眼角瞟那失了神鞭的弟子陈舆,“都说龙魂九曲鞭是咱们坛主千金相赠意中人的定情信物,还是赫赫有名的锻造大师项鼎所造。可谁真见过项鼎其人,谁又见过坛主千金与咱们这守门的小弟子往来,依我看,不过是有人自说自话罢了。”

却有人驳他:“可我听说为偷鞭赠情郎这事,坛主和他闺女险些闹得父女反目,若非事实,副坛主怎么一来就抢那鞭子,他怎么不抢你手里的水磨鞭?”

“谁知道呢,你没听他说,日后还有更好的,人家只是瞧得上,可没说是宝贝罢。”

闲话至此有了一边倒的定论,所谓九曲神鞭没什么了不得,定是有人夸夸其谈,活该他留不长久,古有怀璧其罪一说,就算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整日夸出朵花,也难怪上头的化身土匪。

唯独那当事人陈舆,呆傻地望着一地碎成渣渣的玄铁,含一口老血,悲从中来。那官勇女儿与他两情相悦本就是事实,坛主瞧不上他把女儿关起来不给见也是事实,他们二人定情之物就是这货真价实的龙魂九曲鞭——他从不怀疑,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全是真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千锤百炼而出的玄铁宝器,会叫一个武力不入流的马含光给轻易扯断。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晓,马含光的摄元功只有四重境地,是他们被骗了,还是这鞭子……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

这方马含光入水陆洲后直奔核心区域的议事厅,扯了沿路万极弟子的外袍整个儿裹去伍雀磬身上,自己也披了件。实在是被那群实心眼的丐帮弟子烦到不行,一个个大包大揽当他自己人般同仇敌忾,他杀了几个又被要求解释,烦躁起来竟连人都杀得厌了。

伍雀磬原提着颗心,随事态发展,那颗心就一直往下掉。她曾以为马含光不至于,但就这人杀戮的狠辣来看,是她天真了。如果一切尚未改变,那么眼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马含光是谁?他对着人命、对着血腥,根本不存半点心理负担,既没有正邪善恶,更没有悲天悯人,人命算什么,于他不过一摊血肉,正派又算什么,是他阻路的绊脚石。

那么伍雀磬小心翼翼的猜想就变作了痴妄,一日之内便已不攻自破。

真正激斗之下她漂漂亮亮的肩头高坐自然难以维持,马含光单手把她抱在怀里。伍雀磬能明白这人护她的目的,只为了她所谓万极继承人的身份。她连开口劝马含光放过丐帮弟子都懒得试,因这身份也不值他忌惮,她是他的傀儡,谁主谁从由一开始就已确立。既然是自己选择留下来,就更该明白身处的局势,不学聪明点,连命都难保。

重活一世,她选了这个人,不知又否选错了?

抄小路抵达议事厅,果不其然,外间厮杀得如火如荼,内院照旧守卫森严。高层都聚在厅室里,闭门锁窗,商讨对策。

马含光的出现,对于任何一名知悉内情的弟子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更别提弟子在外通报,一扇门后官勇与张书淮的脸色有多么离奇古怪,活像有鬼登门。

张头目最先稳住,吩咐手下道:“请他进来。”

“不必。”马含光沉声说话时有股特殊的压迫,镇得住气场,他抱伍雀磬入内,“我已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