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老见此情景心中一沉,却也不是自小被吓大的,多年江湖驰骋,以为谁能威胁得了谁。

不等自家帮主决断,戚长老已步前冷笑:“若老朽所记不差,水陆洲上还有各位遗留的诸多家眷,马含光你敢屠了这些无辜百姓,我亦只需一只穿云箭,就能叫你水陆洲故旧再无缘明日天光!”

闵匡闻言不悦,虽有老话你不仁我不义,但好好一个丐帮,怎弄得同魔道中人一般龌龊。

马含光轻描淡写回了句是么,侧转面容,眼梢似流转却也夹着几记薄刃,乜去自家坛众,问道:“水陆洲上无我亲眷,便是一应死绝我也不介意,你们可介意?”

丐帮众人愣了愣,便见那万极弟子一个个摇头摆手:“哪里的话,我家那娘们凶似恶虎,正愁没门路撇了她,这下好,丐帮愿代劳,我双手赞同。”

又有人道:“女人如衣服,穿旧不扔就是傻。”

“说得对说得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丐帮弟子哪听过这种话,且水陆洲上留下的只有女人吗,为何这万极人士个个单把女子挂在嘴上?

戚长老也未料得这群人连起码的牵绊都没有,又见马含光得到答案唇畔微翘,挑衅一般朝自己轻瞥了眼,戚长老立马气到绝倒。

伍雀磬也气这人拿无辜性命做威胁,看马含光方才反应,丐帮未打算放弃他挑中的万极少主,是切切实实惹怒了他。可才这么一霎眼,他却又这样云淡风轻地嘲弄起别人手中的筹码,这怒气来得凶,可去得也太快。

未察觉时忽有数道寒光袭来,伍雀磬几乎本能地整个人扑去马含光肩头,用背心相护住他,却忽觉视线一转,马含光原地旋身,侧颊被柳长霜连发三枚弩/箭划伤。极干净的皮肉,长长两道破损,隔了须臾,争相溢出血水。

伍雀磬被马含光抱开稍许,两人面对面,大眼瞪了小眼,她便瞧清对方几要杀人的怒意,只这回那震怒的对象是自己。

“我说过,不要将后背晾出来。”

伍雀磬方要反驳,这大庭广众的,谁又能给他们时间两两对峙。

另侧柳长霜先道:“我这虽叫暗箭伤人,但伤你这种无耻之徒,我问心无愧。”

马含光将伍雀磬瞪了许久,以至先发制人的柳长霜都自觉尴尬,他偷袭之后急欲给自己找借口,是怕义父责难,然而归根究底还是心虚。

伍雀磬冲马含光染血的侧颊探了探手,这人却忽而一记眼刀瞪去了柳长霜,柳长霜被瞪得觉胸口猛跳,却轮到伍雀磬伸出的指尖,被所要触碰的目标闪开,徒留尴尬。

马含光明知她示好,然而连示好的机会也不给她。她方才可是想救他,将来问鼎万极的傀儡绝不可出差池——此种思路伍雀磬自然懂,然而正常人也不该对替自己挡箭的人怀怒至此。可马含光眼里,有一瞬间,她看出了重重杀意。

若多番周折却注定白忙一场,他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与之有关的任何机会统统杜绝。

马含光所未发泄的满腔怒意,移开视线的同时,注定转嫁于柳长霜。

柳长霜被那样寡薄的目光剐得寒毛倒竖,这回连闵匡也不能阻止自己,只见少年直臂开弩,又是三箭齐发,且附上恨言:“早知你是这类人,我与义父当初就不该救你!义父还将他最为宝贝的乌金护手赠予一只给你,而你竟拿那只手杀我丐帮弟子,而今又要屠戮无辜村民,我真恨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

伍雀磬攥着马含光衣缘的手一紧,已听近侧这人问道:“乌金护手?”

早前柳长霜就叫嚣救错了马含光,马含光记忆里却并无相关印象,他一来不在乎,二来也不准备结草衔环图报恩德,直到牵扯出这所谓的丐帮异宝乌金护手。

马含光向自己右手瞧了眼,此物出现的时机是他自九华返回万极之后、而于万极刺杀左护法之前,那时他曾身受重伤,昏迷转醒后身处一间医馆,手上便多了这只墨色拳封。

“看来此前你等指我窃取丐帮之宝,便是此物。”他将伍雀磬换去另一臂弯,扬高了右手。

如果不是与那段最不该被提起的记忆有关,马含光不介意独占此宝,正如他先前所做一般,旁人如何指控他只当不闻。

偏偏将他最不愿忆及的往事勾起,马含光垂眸发笑,那笑声极低,恐前后左右也只伍雀磬一人听得清晰。

那笑声也极冷,骇得伍雀磬绷紧了心神,不知他为何如此。

柳长霜指着马含光的右手道:“正是此物,你还不归还?!”

一旁更有丐帮弟子附和:“寡廉鲜耻!受着我丐帮恩惠,不知感恩,枉生为人!”

“那便还给你们。”马含光出其不意笑了笑。众目睽睽,却人人都当自己眼花。

万极弟子有前车之鉴,都道副坛主不笑还能打商量,一笑就要坏。

伍雀磬凭距离优势,又有女子直觉,全身都被他笑得发寒,扯着他问:“你做什么?”

马含光不予理会,只伸手令衣袖滑落,露出光致手腕。腕间凑向唇侧,盈盈笑意间以牙齿咬住乌金护手,继而用力一带,那薄韧护手剥离四指,瞬即被他弃若蔽履。

丐帮中人彻底惊呆,那可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帮中至宝,扔得这样随意,摆明不给脸面。

伍雀磬却更是惊颤:“你的手——!”

马含光终见天日的右手,那么多年的掩掩藏藏,连他自己也忘了,竟是这般的不堪入目。

肌肤都已坏死,再也生不出新肉,那与其说是手,倒不如说是连着人身的枯骨,灿灿日光,这样光亮的世界,真不该有那般干瘪的、唯剩骨骼支撑的利爪——“你的中指!”伍雀磬再发颤声,几乎要从他臂弯里跌落。

马含光望着众人不是惊惧便是轻鄙的视线,这么多年,那对待异类所投射的目光可真是全无更改,他已习惯得极好,赞叹与崇敬他倒觉得虚伪。

这么多年,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予他信任,轻言宽恕。他以为能以此手替那人擎住天宇,哪知,误己误人。

“既然闵帮主拿不出更多筹码,众弟子听令,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