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殿上断罪,最多是走个过场,安抚住那些为廖老宫主之死愤愤不平的万极弟子。

伍雀磬心中结论已下,受人蒙蔽非是谋逆,顶多代表人蠢,因此监/禁个三年五载绰绰有余,暂定三年,再视日后表现酌情加减。

正殿之上,右护法一派为此判决争论个面红耳赤,最为激烈之时,马含光被人从武王峰提来嶙峭殿听判。

伍雀磬心头有些闷,口头上压制那些坚决处死马含光的雄辩滔滔,便已令她精疲力竭。

她此刻倒有些怀念那个替自己抵挡所有外压说一不二的马护法,从某种程度来看,是马含光硬生生把她捧到今日的位子上,她的确有消除对方掣肘的决心,却未必有那人独挡一面的手段。

侍卫来禀:马护法带到,正殿之内霎时鸦雀无声。

那人如同往常的模样就走了进来,法袍玉冠,青丝冷颜,身前身后有弟子押解,可其实更像是领路与追随。马含光眼也未抬,几步站到了殿正中。

想看他出丑或是落魄的,这样短短时日,怕是观察不出区别。

伍雀磬会聚功力增强感官,能嗅到他身上所带进的一缕酒酿香,很淡,远不是看守弟子禀告的嗜酒豪饮。

她看着他,可他连眼睫都不抬。

沈邑宣布软禁武王峰三年的判罚,马含光垂首听判,能显出下半张脸凹陷进骨头里的清减,但那唇角的冷硬几乎与从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嘶哑着低唤伍雀磬“师姐”的抖瑟,他很冷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坚硬,像套上一层厚重的壳。

事未毕,弟子端上空盘,为表明马含光暂解护法职衔,需他除下衣冠,走个仪式。

马含光并未稍待,二话不说便解了外袍,还未够,举手摘下发冠。伍雀磬稍高处见他一件件将外物归还,忽有种四下里无数双眼睛围观将此人扒皮的错觉。

她环顾一周,果见诸人面上幸灾乐祸的快意。

“三年之后,你仍是万极宫的首座护法。”伍雀磬道。

马含光肩披散发,单着里衣,半低着眼,始终冰冷且沉默。伍雀磬挥手,命将人带走。

马含光向着上首位行了个礼,转身出殿。及至殿门前,右护法的直系弟子看不过眼,身形向殿中的阴影处避了避,手上扣指轻弹,前一刻自腰间摸出的铜钱,嗖一声飞出,正中了马含光的后膝关节。

他人已来到门槛,还未跨过,猛地便跪倒于殿门。

内力被封,这样简单的一击,马含光莫说避不过,还跌得这样狼狈,一手扶着门框,勉强稳了身形。

伍雀磬由她的宫主宝座上猝然立起,沈邑一声厉喝:“谁做的?!”

马含光没管身后沈邑如何揪人拿办,他也没回头,余光里有只手递来,扶他站直身。

伍雀磬连自己都未回过神,已几步掠出,到他身旁。

她与他挨近,那衣上一抹温淡的酒香气,便已然不能忽略。

同样的,还有她微微一握,这人手臂上嶙峋的骨骼,瘦得惊心。

“含光首座出入小心。”

他忽一转头,伍雀磬惊悸。

维持不过瞬息的对视,她以为那眸子里必然是坚冰,然而只是一双血丝密布的眼,很有些贪婪且露骨地紧望着她,然后别开眼。

伍雀磬手收得有些紧:“我送含光首座回武王峰。”

马含光摇头,又似有些要笑不笑地勾了唇:“昔日你唤的是马叔叔。”

略沉的音色,情绪淡得滴水不漏。

伍雀磬稍有怔愣,又闻他道:“起先是马叔叔,而后是马护法,今日是含光首座……来日我于你眼中还会是什么,只怕什么也不是。”

“你醉了。”

马含光淡淡笑了声:“何苦如此?”

他抽衣从她面前走开,待伍雀磬回神,那人已下至长阶的一半。

正殿中沈邑欲惩暗中使绊的弟子,右护法一味护短,伍雀磬转过身,朝着那人群之处:“方才是谁做的,是哪只手做的,自断一臂,天黑之前,给本座滚出云滇!”

……

“人说万事开头难。”

数日后,承影望着心浮气躁、手指不断敲击桌边的廖宫主,劝道:“三年有一千零九十五日,这才过了三日。”

伍雀磬道:“我已传令他可于武王峰上自由通行,是他自己闭门不出。”

“宫主何不去探视?”

“我不去!”伍雀磬扭过头,“他将我软禁那时,也没见日日来探我。”

“听说那时嶙峭殿出刺客,马护法是第一个到场,且还为救宫主受伤。”

伍雀磬想起来,他那时还不信她是伍雀磬,更为来气。

即便是那时候,错都在马含光身上,可如今她设计了他,错就是一半一半,再加马含光之后的淡漠姿态,伍雀磬就更不敢面对。

她怕自己心软,其实马含光若换脸继续照曾经那般教训她,她更可能惯性地低头服软。

但不可能了,马含光自己都说了,以后什么也不是……或者他那日离去前的言语根本就不是如此解法,但伍雀磬却不能克制地去想那最决绝的用意。

他在她眼里,不仅是小师弟,还是她的马叔叔。

作为马含光,他负了她的期许,负了她的深情厚谊;但作为马叔叔,人生不可能有如此事半功倍的良师益友。

严师出高徒,那人用最严苛的手段,将她带上最高不可攀的宝座。

但自从她在对方眼里变回了伍雀磬,马叔叔那个人就已消失许久。

伍雀磬有时也分不清,自己很想他,想着想着,却不是九华山上那个小师弟,而是廖菡枝的马叔叔。魂落今生,人生最鲜明生动的,更多是昨日,早非那舍不得放开的前生。

她很幸运,曾经所爱近在眼前,所以她能够往前走;但马含光不能。

马含光走不出,是以那些曾经给予廖菡枝的一切,便不过是些基于利用的虚假。

伍雀磬矛盾得发疯,她很想有个人来教她如何做,无论是小情小爱,抑或保全万极、同时与正派止戈的决断。

尤其是成为真正执掌大权的万极宫主,她才明白权利与责任随行,当日马含光能够一掀衣袖轻易处置的事端,伍雀磬却是翻来覆去、扯落大把头发,都未必找得出解决之道。

每当这时候,她就势必要回忆一番他说“曾经是马叔叔,而今是含光首座,来日就什么也不是”的言论,她觉得他大概是灰心了,所以未必会想见自己,武王峰上布满了廖宫主的暗卫,然而廖宫主本人却从不会涉足。

同一时,习惯了见风使舵摇风摆柳的万极总坛弟子,眼见首座护法落马,怎么能不一人踩一脚,唏嘘起那人的一败涂地。

是以伍雀磬下了严令,不准把马含光的近况泄露半句,然而她自己,无论忙着调整万极内部、忙着重塑万极对外形象……忙到多晚,忙到如何焦头烂额,夜深时总会把当日监视武王峰的暗卫叫至眼前,问一句:“今日如何?”

多数时候,回话的暗卫都显得面有难色。马含光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武王殿内,什么人也不见,该说是他能见的人已甚为有限;而另一方面,伍雀磬不愿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与*也不留给对方,命暗卫只许旁观,不许窥视,所以那人究竟于关窗闭户的武王殿内过得如何,谁又没长了透视眼。

后来廖宫主焦心,便没了那些顾忌,暗卫开始于武王殿的房顶蹲守,回话的内容也更具有实质。

“马护法入夜才起,仍是饮酒,什么也不吃。”

伍雀磬重重呼出口气,一个月了,那人除了饮酒,亦是什么也没做。

这回倒好,有人盼着他自暴自弃,他非但不去令那些落井下石自动成空,反倒朝一蹶不振的路子越走越远。

伍雀磬一开始只是怕二人难面对,拖得越久,更不知如何面对。

内比之后,沈邑提了长老,张书淮升做密使,总坛亦添了许多新鲜面孔,都是经过甄别能令廖宫主放心任用的。

那些人中,渐开始有人被伍雀磬派去武王峰做客。打着的旗号,便是诸多处事之道的疑问,要去向马护法请教。

然而没用的,大部分人连殿都进不了,强行入内,要么正遇上马护法白日昏睡,要么就是醉得酩酊,好生不易清醒一回,可惜那人现在谁都不理。

对方喝酒的姿态很寻常,坐在桌旁,一杯接着一杯,非是大口猛灌,也不会有酒后狂态,醉得起不来,便伏在桌案,能走上几步,便会躺回床榻。那得宫主吩咐于武王殿中硬着头皮一赖半天的,到最后都是尴尬得无以复加。

渐渐试探的人不再去了,负责监视的暗卫也不再被宫主召见,连承影都没再劝过伍雀磬前往探视,因她本已是武王峰的常客。

于武王殿外,窗子开条缝,看殿中污浊的空气,微尘漂浮,那人要么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要么起身就去摸酒盏。

许多人心知,却又不敢说破,马护法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似这般被关上三年,即使到时释出,已然废了。

所以他是在逼自己收回决定么?第二个月过去,伍雀磬仍在殿外,不曾入内。

不久后有一阵不短的忙碌,合并削减分坛的行动由开封展开,沈邑劝过她,不要轻易放弃眼下所占有的,然而她不听。分坛是撤了,但撤回的弟子半路遭了正派伏击,损失惨重,许多人背地里讥讽伍雀磬才是正道派给万极的最大内奸。

大实话,伍雀磬偶然得知,却忽觉有些不舒服。

她答应过廖壁,是分毫不伤地保全万极,看来不进则退没有例外。

沈邑道:“为今之计,还是需得有自保的能力,才好再谋其他。”

伍雀磬没办法,说出万极分坛的真正实力根本远不止眼下所见,马含光曾暗中下令每座分坛隐藏精锐,可那被隐藏的实力究竟在哪,却是谁也不知。分坛的经手人都是马含光心腹,马含光出了事,对方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件事连沈邑都不知,完全是伍雀磬自己查出来的。

“看来他于防你的警觉上还是差了点火候,”沈邑笑,“那也只好你去问他了。”

伍雀磬顿时撒起娇来:“沈哥哥,沈长老,你对我最好了,你替我去问啊。”

沈邑才不去自讨没趣,他试过,被马含光的视若无睹逼退回来。

伍雀磬纠结了四五日,整整三月,第一次步入武王殿。

……

白日,门窗紧闭,室光昏暗,酒气混合一种久不通风的污浊之气,伍雀磬一进门便皱了眉。

她一入殿,侍卫便适时替她闭紧殿门,守在殿外。

马含光宿醉未醒,人和衣躺在塌间,乱发覆面。那床曾是廖壁的,自然极尽奢靡,被褥铺盖都是伍雀磬喜欢的缎面,花样是她选的,颜色是她指定的,她当初闹着马含光一月必要有几日换上她可心的花式,不能乌沉沉全是暗色,否则哭给他看。

如今正是她要的,却已有数月未曾替换。

马含光不准人动,如非伍雀磬吩咐,他甚至不准任何人进寝殿的门。连他自己,也是酒气熏天一连数日不梳洗,衣衫尚且完整,但发丝就能看出不同,粘连着互为纠缠,离近便能嗅出那股异味。

谁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只为让另一人心软?

伍雀磬立在床畔,静待他醒。

马含光睁眼时,见乱发遮挡的视线内站了道人影。

他眼睛都算不得张开,眯视着,眸中焦点涣散,略微粗重地喘了口气,笑道:“师姐。”

沙哑得将近蛊惑的语调,混着将醒未醒的慵懒,以及酒劲未散的醺然,他换了个姿势,迷迷糊糊着笑。

伍雀磬坐去床边,抚了一把那面间发丝,将他面容转正,露出那样一张苍白得令人几近屏息的消瘦脸容。

马含光笑意渐敛,眸中仍旧茫然迷乱甚至似乎从未清醒,直勾勾地与伍雀磬对视着,直至听她应了一声:“师弟。”

眉心收紧,半闭的眼眸也终究缓缓张开,眼底抹去那股涣散,锐利重归。

马含光撑身坐起,低道了句:“宫主。”

嗓音更哑,酒精灼烧,或因久不开口。

“酒醒了?”伍雀磬抬手拭了他梦里濡湿的眼角,马含光皱眉避开。

无话,她酝酿了许久,终道明来意。

马含光听后微扯了唇角,别无他意,只是没料到她来相见,不过是因对他还有所求。

“我记得我曾教过你,”他缓慢且无不冰冷地开口,“任何权利交接都需彻底清楚,绝不可留有拖欠,没人会等到你事后察觉再来逐一交代,到那时便也为时已晚。”

伍雀磬问:“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问已是晚了?”

马含光抬手按住前额,封功的金针正有一枚插在他的百会穴,他每回醉酒都会头痛欲裂,此刻尤甚,好一会儿才抬头反问:“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为什么不说呢,你不是一直很想得我原谅?”

“是啊。”他垂了手,倒头又躺回塌间,将头转去了内侧,“我是想得你原谅,但太可惜,我不记得了……”

“马含光!”伍雀磬实在想不到这人会拿此种借口搪塞,遂伸手将人从床间拽了起来,“你看看你,天光白日,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蹙眉,坐得东倒西歪,却仍旧将那拉扯自己衣襟的手按住:“九壶?十壶?我是真的不记得……”

“你故意的么?!”她拉近他,却又受不住他满面胡茬,受不住他形容落拓,受不住他神情恍惚,却又决绝冰冷。“是不是我一定要照你的意思做你才认为那代表原谅?是不是因为我削你的权,因为我把你软禁于此,你便心生怨怼,日日饮酒,折磨你自己,一并开始折磨我?!马含光,为什么你一定要认为那些血腥膨胀、杀回中土的做法就是在保护我?万一我是对的呢,万一我真的可以平安无事把万极宫困在云滇——”

“那又怎么样?”那人蓦地抬眸直视,眼底猩红,语气却是一片漠然,“那又与我何干?万极宫,中土,正道,那些又与我有何关系?!”

“你到底想怎样?!”

“换。”那干裂惨白的唇心吐出再利落不过的一个字,猛一使力,趁其不备,却竟将伍雀磬反压于榻,他抚着她的脸,掌心反复蹭过她的鬓发,“留下陪我,一晚我给你一座分坛。七间分坛,换你七晚。”

伍雀磬静了须臾,一把将人推开,且因太过用力,马含光仰身倒回床间,再也撑不起身。

“七晚?”伍雀磬冷笑,“你果真有此雅致,我明日送你七百个侍婢!”

“呵,呵呵……”那人扭头笑了两声,身子于那鲜艳张扬的被褥上略微蠕动,他长发不束,便是四散铺展,此刻搅缠于面颊颈间,笑得兴起,竟益发大声,放浪而无状,连喘息也不顾,哈哈大笑。

伍雀磬皱眉站了许久,怀中掏出绡册。那是她事先备好,受不了他消沉,就琢磨起这本恩怨薄。她觉得这人再消沉,总该记得曾欠过她的一笔账,欠了的就要还,振作起来才能还。

所以她还想拿这本绡册刺激他,刺激到他重新振作。

眼下却觉这样绞尽脑汁的自己才是可笑,因而掷了册子,转身便走。

武王殿的殿门开启又阖,马含光直挺挺地横躺在床,许久后才由那床边爬下地,去捡那人留下的簿册。

……

不久后伍雀磬便又收到猗傩峰崔祭司的恳请,希望能见马含光一面。崔楚同被软禁,以往递了请求,伍雀磬又不傻,才不可能送个红颜知己到自己师弟面前。

这一回,却想也不想挥手便道:“去!让她去!”更甚带着一股恶生生的咬牙切齿,把一旁侍奉的承影吓了一跳。

到崔祭司被安排前往武王殿,已是数日之后。

殿外走进去,一样被人自外关了殿门。

马含光坐在桌前,换了身新衣,手边摆着酒壶杯盏,但几乎未动。他在看绡册,翻来覆去地看,自伍雀磬走后那日开始,一页一页,逐字逐句,翻遍了,再阖回来,从第一页重新开始。

崔楚有些惊骇,她想过自己可能见到这人憔悴,抑或只从面貌上便能分辨出他大不如前,但想不到是虚弱至这般光景。

马含光伸出袖外的那段手臂,几乎就是枯骨的模样,没有一点点血肉的填充。

她又望他眼眶深陷的脸,脱口便问:“为何不说出真相?”

马含光从未透露给任何人廖菡枝便为前世的伍雀磬,但是他曾问过崔楚:这世上可有借尸还魂?从那之后种种事态的发展以及马含光态度的大改,日日与鬼神套交情的崔祭司已多少猜出一二。

毕竟,马护法对于廖宫主是包容,对于他的伍师姐,却是疯狂。

那灯下执卷之人始终未去在意身旁多出的另一人,直至她问他为何不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马含光拈那薄薄的绡纱,又揭过一页,“这世上从来只有胜者定下的规则,没有真相存在的意义。”

崔楚哪怕方才的提问只为试探,此刻却已确认无疑,皱眉道:“你果然没有把当初为何会倒戈万极的真相说出来,难怪宫主如此对你。马护法,你要想清楚。”她走近他身侧,“你等了她如此之久,这就是你想要的?”

马含光对照册子上的字句,目不转睛:“你可知这本绡册所载何事?”问后却又自答:“她死而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而我对她做过什么,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若不是还有这笔笔记账,我大概也不知自己打过她那么多回。你知我为何打她么,因为我不舒心,我看这世上的每一人都不舒心,凭何他们活着,而师姐就要命丧黄泉?所以如果有最温柔的办法能够催促一人成长,我就要去选那最刻薄的,我用尽种种最残忍的方法去对待这世上最爱我之人,你问我此刻想要什么,我只想替她报仇。”

“可是……”崔楚道,“可是她势必要知道所有真相,才能明白自己向谁报仇,又是否该报仇?当年九华掌门与左护法勾结,你明明就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一个,总不能把事实瞒她一辈子?”

马含光摇头:“你不了解她的为人,我师姐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如果她得知当年真相,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在江湖上正名。正名?廖老宫主之死,不也有人重揭旧事,但是真相何在?你我都懂,只有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才有资格谈真相,更何况是那么多年前微不足道的一桩往事。与我将九华灭门的事实相比,哪怕有真凭实据,中原武林也不会有一人一派愿听我的正名。所以你是要她循我昔日途径,借助万极向整个武林宣战,令诸派臣服,再令他们所有人不得不聆听真相?那么她此刻的守正诛恶之举不全成了笑话?所以我不会让她选的,那会悖了她的本意。”

崔楚听这人平平静静道出心声,并非什么惊世之言,却令她后颈生出森森凉意。

“那你想——?”

“决裂。”马含光答得直接,也一并阖了绡册,“她想灭万极,就来灭我手上的万极;她想重归正道,就带着那些洗心革面的弟子重立门户,重建万极宫。”

崔楚大惊:“你要将万极一分为二?!难怪你根本不怕被她所恨,你要决裂,就要叛宫,到时候万极两股势力反目成仇,无论是她还是中原正派,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你。而她如果能将你除去,便是替武林除害,便能替劫后余生的万极正名,马含光,你是想死在她手上么?!”

对方略略一笑:“我本就是万恶之首,杀我,是最快的证道之途。到时,师姐心心念念的覆灭万极,也就能够愿望成真。”

“可是她总有一日会得知真相的,若她得知你为他所做一切,又怎可能好过?!”

“那就不必让她知道。”马含光面容冷淡至极,侧眸望向崔楚,“崔祭司不会出卖我吧,毕竟我如此信任你。”

崔楚摇头:“可以你此刻境地,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这正是我要请你帮忙之处。”马含光舒了口气,抑止头痛,从桌下的夹层中拿出一卷牛皮,“第一,帮我解除金针;第二,牛皮上所记是我对于摄元功第十重心法的推演,你替我看看,还有何处不足。”

崔楚震惊地望向那皮纸上的蝇头小字,一连的震撼,已令她面色惨白:“你疯了?!摄元功是廖家绝学,没有其心法原本,根本就不可能靠你一人推演掌握关窍。你肆意胡为,只会走火入魔!”

“我推演了三月,就算入魔,也会等我成为天下无敌之后。更何况,不是还有你?”

“马含光……”崔楚苦笑,“就连廖宫主都被你所骗,你连日做这落魄姿态,令她对你不存希望更不存戒备,甚至连这武王殿外的暗卫都早已撤去。你好狠,你对自己,何等心狠。”

“替我看看吧。”对方毫不在意地将牛皮推去崔楚一侧,“不过丑话在前,如果你敢把此事泄露一字给廖菡枝,我会将你猗傩峰屠得一干二净,绝不食言。”

……

那日,待崔楚走出武王殿,并未老实回她的猗傩峰,而是拐个弯去了出云岫的嶙峭殿。

伍雀磬还在稀奇,但那平日不管俗事的首祭司并非来见宫主,却是去为治疗杨师姐的旧疾。

伍雀磬一时也未放在心上,更不知自己的侧殿内,从来不苟言笑的崔祭司拼命摇着杨师姐哀求:“……求求你记起来吧,难道你真忍心见他二人走至如此?那人已经疯了,只有你能说出当年真相,能帮马含光的就只剩你了……”

再之后某夜,伍雀磬睡时忽听杨师姐于梦中尖叫,她奔去安抚,听到那人惊魂未定、却目光清明地道出了一桩陈年旧案。

武王殿,气喘吁吁的廖宫主一脚破开寝殿殿门。

马含光手握绡册,转头去看,见一人泪流满面,灯火之外,垂泪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