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盛德十四年,布政司各要员前往各县监考县试。

这日一大早,钱昱便提着装有文房四宝的篮子去了县衙门。衙门两排占有搜身的衙役,钱昱微叹,从袖口下,递了一块银子,衙役低头瞧了她一眼,便放其过了。

生员纷纷进场,辰时三刻关上大门。

“嫂子,哥进去了,咱回吧!”李淑娴扯了扯旁边的苏玉兰。

苏玉兰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这一天不让出来,里头又冷,回头你哥冻了手脚,她晚上又睡不安生了。”

李淑娴闻言笑着搂住苏玉兰的胳膊,笑道:“怪不得我哥非嫂子不娶,原是嫂子这般会疼人,既这般,快些疼疼我吧,我可有日子没书看了。”

“你呀,你哥同那书轩的东家有些交情,昨晚你咋不求了你哥,多要几本。”苏玉兰欢喜这个小姑子,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

“他?快些得了吧,他总说我看那些个书不好,我还求他?指不定又得被她得了话头训一顿呢!”李淑娴说罢笑眯眯的看向苏玉兰,“好嫂子,陪娴儿去一趟吧,”

“你不怕我得空跟你哥说了?”苏玉兰满脸笑意的瞧向李淑娴。

“哈哈,嫂子,快些别闹笑话了,别个我倒少不得担心几许,你嘛,我才不担心,嫂子可疼可疼我了呢。”李淑娴笑着依偎在苏玉兰身上。

“得,看你那贫样,走吧。”苏玉兰笑着点了点小姑子的额头,往书轩去了。

买了三本书,回到家,李淑娴便见一男子在院子里忙来忙去。

“嫂子,这人谁啊?以前咋没见过。”李淑娴小声问道。

“你哥的弟弟,昨儿个刚住下的,可能昨天你们岔开了,没见着。”苏玉兰见梁佑安搬着一大木桶挪进一院第三间房的耳房里,和她家阿昱一个探路,心中便做实了二人是一个地方的,同样不知道路回去。

“他做什么呢,好新奇的样子。”李淑娴往前走了几步。

“安弟。”苏玉兰拉住李淑娴唤住忙碌的梁佑安。

“嫂子回来了。”梁佑安停下回头,瞧见旁边的李淑娴愣了愣。

“嗯,你这也是做那,那洗手间?”苏玉兰笑着问道。

“嫂子知道的很多嘛,这不冬天嘛,弄个浴室暖和。”梁佑安说罢又瞧了瞧李淑娴,她很少看一个女子看的移不开眼。

“洗手间?我瞅瞅啥样去。”李淑娴性子活,听着新鲜字眼,便跑去耳房一瞧究竟去了。

“她啊,是你哥的表妹,唤作淑娴,这几天来这小住。”苏玉兰见梁佑安有些不明所以,便解释道。

“哦哦。”梁佑安应声,往耳房探了探身子,见她蹦蹦跳跳的,看看这,看看那,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心下更觉得亲切。

此刻,城门里驶进一辆牛车。

“权生啊,先去你二兄弟店里问问,他们家宅子在哪?”赵老太抱着孙子坐在马车上道。

“好嘞。”权生说罢赶着牛车去了如家。

这才晌午,苏玉兰正与李淑娴做饭不得闲,梁佑安开的门。

“这位小哥,这可是昱哥儿的家?”权生问道。

梁佑安往后瞧了瞧,问道:“你哪位?有事吗?”

“哦,我是尚河村的,这位是昱哥儿的奶奶,过来小住几日。”权生笑道。

“这位是?”梁佑安看向那个小的。

“哦,昱哥儿的侄子,钱老三家的。”

“哦哦,对了,我开门那会子你问什么来着?”梁佑安突然一本正经的问道。

权生有点懵,随后道:“这可是昱哥儿的家。”

“哦,不是。”梁佑安说罢关上了门。

门外权生眨了眨眼,随后看向赵老太道:“赵奶奶,许是敲错了门。”

“错什么,这门头上不挂着钱宅两个大字嘛。”赵老太气极,诺大年纪便开始敲门。

梁佑安跑进二院,敲了敲钱母的门道:“大娘,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您婆婆,这门到底开不开。”

钱母闻言打开门道:“啥,她咋来了?”钱母有些气闷,“开吧,这不开门回去又是事儿,指不定在村里怎么作践你哥呢。”

“大娘,他们摆明来惹事的,真开啊?”

“开吧,开吧。”钱母说罢便往外走,这不亲自迎一下,耳根清净不得。

“你个作死的,天劈了你。”赵老太见门开了,自家的儿媳妇衣着富贵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开口便骂,“教唆下人不开门是吧,让你不开。”说着便动手扭钱母的胳膊。

“喂,做什么,怎地还打人呢。”梁佑安挡在钱母身前,“还有,说谁下人呢?”

赵老太一见这阵仗扑通一声坐地下就开始哭。

“这,这怎地还坐地下呢,碰瓷来了啊?”梁佑安见不惯这样无理取闹的老人,压根不想搭理。

李淑娴和苏玉兰闻声,跑出来一看,吓了一跳。

“外婆,地上凉,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李淑娴好言道。

“娴儿啊,你二舅娘她忘本呐,她这般不孝顺,你二叔九泉之下还不得被气死。”赵老太不依不饶。

“得了您,快起来吧,您心有多偏,自己个知道,做何抬出二舅舅来,我哥受苦那几年才让二舅舅合不上眼呢。”李淑娴说罢搀着赵氏站起来,“快起来,再闹下去没个体面,我哥知道您这般,岂能有你的好。”

“他能把我这祖母怎地?”赵老太嚷了一句,但也没在挣扎,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牵着孙子就进了大门。

苏玉兰扶着钱母走在最后,按理老人来住几天是该好生待着,可这祖母太不像样子了,打心眼里不想多接触,可毕竟是长辈,还能赶出门不成。

小水泞本在午睡,现下倒醒了,坐起来捏起绿豆糕吃了一口。

门开了,小水泞以为二奶奶来了,便下了床,跑上前喊人:“二奶奶。”

“什么二奶奶,你倒在这自在。”赵老太板着脸坐下。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怪冷的天,怎么赤脚就下来了。”钱母快走两步,跑起水泞往床上去。

“你抬价她做什么,给俊翼弄点吃食来。”赵老太吩咐道。

钱母闻言那个气啊,“待会就开饭了。”

话音刚落,钱俊翼跑过去在长桌上捞起松子糖揣兜里,一块都不剩。

钱母见状真想开骂,这娃被教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苏玉兰见水泞没了来时那活泼劲,又委屈不已,便走到钱俊翼面前道:“俊翼,给你姐姐留几块,你们一起吃,好不好?”

“不好。吃食全是我的,有她什么份。”钱俊翼紧紧护着松子糖。

“你这孩子,谁惯的你。”钱母发怒。

“俊翼,到太奶奶这来吃。”赵老太护犊子,将曾孙抱在怀里。

苏玉兰见这一老一小实在讲不得道理,便抱着水泞去了自己房里。

“水泞,在婶娘屋里玩会,等你二叔回来便好了。”苏玉兰难得生气,尤其是在自己家里竟受这份子气,大人倒还可忍得,小水泞好端端的竟要受这份子委屈,这还是个孩子呢!

“兰姑啊,给水泞弄些饭菜,在屋里吃吧。”钱母走了进来,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娘,我待会熬个绿豆汤,您舒舒心。”苏玉兰过去扶婆婆。

“哎,咱造的什么孽啊,我这个气啊。”钱母说罢搂着水泞道:“我就是做不出个狠样子来,他们这般欺负水泞,按我的脾性,真想把他们撵出去,可她终究是你小姑母的亲娘,我也怕坏了阿昱的名声。”

“娘,等阿昱回来看看吧。”苏玉兰叹了一口气道。

“二奶奶,水泞没事,二奶奶不要不开心。”小水泞靠在钱母怀里道。

“哎呦,我的小贴心呦。”钱母搂着小水泞,看向苏玉兰道:“你和阿昱也加把劲,我还等着当祖母呢。”

苏玉兰闻言脸颊红润起来,抿嘴没再支声。

“你个小子,我不揍你,你老实不得是吧。”屋外传来李淑娴的声音。

“怎地了?”苏玉兰闻声出门问道。

“这小子就是被惯的,饭不吃专吃零嘴,脾气厉害的把碗扔了,我就见不得这样欠揍的。”说罢拧着钱俊翼的耳朵,大有往外走的趋势。

一院的梁佑安环抱胳膊靠在月亮门上,那小子确实该揍,现下不教育教育,长大了迟早祸害人,不过,这个姑姑倒是个爽快性子,想揍便揍,啥都不用考虑,她喜欢。

“她姑啊,你这要干什么去?”赵老太站在门口急道。

“我见着他就来气,我给他送大舅舅那去。”李淑娴气道。

“我不回去,我不回村里。”钱俊翼吼道。

“给你能耐的,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外甥。”李淑娴颇是气愤,她李淑娴从小到大没生过这般大的气。

“好了,好了,俊翼回来吃饭。”赵老太瞥了眼外孙女,带着曾孙回了屋。

李淑娴真不想再呆下去,可一想自己走了谁管的住那小子,到时她家嫂子少不得要受气,嘴一抿硬是忍着气留了下来。

酉时,衙门的官员敲了一声锣,开始收卷,钱昱收拾一番便往外走。

“公子。”临出门,一衙役拦住钱昱,“您要不再给点?”说罢手抿了抿,显然是要银子。

钱昱闻言道:“没有了。”

“您多少还是给点吧,要不我喊一声,您这衣服里的夹带可会被搜出来。”衙役笑道。

钱昱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开口道:“你喊吧,到时候少不得要追究谁放我进去的,还有,我那银子可都是做了记号的,到时看看谁遭殃。”说罢见衙役神情一松,便提着篮子走了出去。

衙役左右看看,寻了没人的地方,拿出银子,左翻右翻,硬是没找到什么记号,心知被耍,气的咬紧了牙关。

钱昱出了衙门,便去了店里,瞧了瞧情况便和华掌盘闲聊。

“东家,咱势头正好,您就放心吧,哦对了,您快回去吧,您家里的老太太来了。”华掌盘不知钱家事,还以为自家东家会很开心呢。

“你说我家老太太?”钱昱似是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是啊,带着一个小儿呢!”

钱昱闻言站了起来,“我先回了。”说罢急匆匆往回赶。

一院里,李淑娴正带着水泞玩,许是绿豆汤喝多了,便去如厕。

钱俊翼瞄准机会,便跑出来夺水泞手上的绿豆糕。

钱昱进了家门刚好瞧见钱俊翼将水泞推倒在地的一幕,那个火蹭蹭的冒了起来。

“做什么呢!”钱昱快走几步将水泞扶起来,“水泞,有没有事?”

钱昱见水泞摇头,便看向钱俊翼道:“谁教你弟弟可以推姐姐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小?”

“她有绿豆糕不给我吃。”钱俊翼仰着头道。

钱昱默默无言的瞧着钱俊翼,这就是别人家的小孩,自己的孩子这样她早就揍了,真是惯的,钱昱压着火抱起水泞往钱母屋去。

“昱哥儿回来了。”赵老太笑道。

“奶奶此番来做什么来了?”钱昱将水泞交与钱母,自己坐下来直直的看着赵老太。

赵老太闻言笑了笑道:“你们离村个把月了,来看看。”

“行,看完了就走吧。”钱昱说罢便见钱俊翼开门进来,头一次对一个孩子发火道:“你给我站那。”

“昱哥儿,俊翼还是个孩子呢。”赵老太脸上有些挂不住。

钱昱本就是个喜欢孩子的,对小孩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对钱俊翼,她恨不得好好调理一番。

“奶奶,饭来了,你尝尝,可随心意?”苏玉兰将饭端到桌上,瞧见钱昱动了动嘴,到底没说什么。

“有些咸了,还有这个俊翼不欢喜吃,你再做个别的来。”赵老太拿腔道。

“不欢喜吃就饿着。”钱昱一听火了。

钱母听儿子火了,头一回没拦着,媳妇是她的媳妇,她都未曾舍得这般使唤过。

赵老太吓懵了,自从钱昱从外地回来,便温和的紧,突然这样险些吓坏她。

“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便回家吃,我们家就欢喜吃咸的,没来由因你们改了。”钱昱说罢见赵老太没吭声,缓了一口气又道:“还有,这家里没你们能使唤的人,我安排车马送你们回去。”

“昱哥儿,奶奶刚来不是。”赵老太低声道,一下午瞧见这家里吃的用的怎能不眼馋,以往她是受不的这个气的。

钱昱火没压下,见李淑娴进来了,又怕伤了小姑的颜面,到底是姑母的娘,便道:“您老过来住几日,不是不行,本来没什么不可的,您老老实实,和和睦睦的,大家都欢喜不是。”

“是,是。”赵老太应着。

“您老小住几日可以,您缺什么我们给你置办,想吃什么,我们给你买,您这么大的年纪了,想要什么我们尽量满足,但不能生事,娘是我的娘,没人能使唤,媳妇也是我媳妇,旁人欺负不得。”钱昱说罢,瞧了眼墙角的钱俊翼,“俊翼今儿个就回去吧,家里容不得没大没小的,回去把礼数学好了再说。”

“这么晚了。”赵老太小声道。

“我安排人送。”钱昱说罢又道:“您老就住东厢房吧,过年之前,我送您回。”说罢便出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