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努国公主名叫赤朵耶日,今年刚刚十六岁,因为努国可汗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主,被娇宠着长大,天真烂漫不喑世事,这次出使大庆,也是她缠磨着努国可汗硬求来的,本来只是来游玩,哪知道夜宴入席,就对君晟一见钟情。

努国正使以为坐在首席的是大庆太子,被公主以自残相胁,硬着头皮才说出了那番请求和亲的话,本以为公主看上了大庆太子,不可能张嘴就要人家储君和亲跟着走,那绝对是一说完就会被当做挑衅叉出去的节奏,只能说是求嫁,哪成想一贯注重血脉的大庆人居然同意了,结果闹出这么个乌龙,赤朵耶日被心上人拒绝,哭着就跑了出去。

大庆的皇宫修建的十分恢弘大气,说白了就是特别大,那努国公主闷着头的往出跑,就跑进了不远的御花园,努国的随从不认识路,追出来就蒙圈了,可庞三郎是谁,他仗着一身轻功,悄悄的坠在赤朵耶日身后,一路跟到了僻静处。

赤朵耶日也没跑多远,看见个假山,就躲到后面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继续哭,庞三郎坐在假山顶上,两人相距不过丈许,以庞三郎的武功,随便捡颗石子就能要了那丫头的命,可是想到两国邦交,庞三郎还是忍了下来。

听着赤朵耶日嘤嘤的哭声,庞三郎的心里一开始焦躁厌恶的,他讨厌所有觊觎他表哥的人,陈田不能杀,这丫头也不能杀,好像随便来个看上表哥的,他都是最无力无能的那个,这种挫败感让他心如死灰。

恍惚间,那嘤嘤哭泣的人好像变成了他自己,他想起了他小时候,也曾在这深宫里这般无助的哭泣过,同病相怜的感受那么真切,是啊,她有什么错呢,那么美好的人,喜欢他并不是错,只是注定得不到,跟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庞三郎故意弄出声响,才从假山上一跃而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了过去,轻声道:“擦擦脸吧,你的妆容都花了。”

庞三郎当年是因为长得像君晟才被留在宫里,君晟入京的时候还因为酷似庞三郎少年时期而引起了庞三郎的关注,自从庞三郎爱慕上君泷,穿衣打扮,举止气质都刻意模仿之下,两人也越来越像。

御花园本来就照明不足,又是假山后面,只有皎洁的月光洒下,赤朵耶日泪眼朦胧,就把庞三郎错认成了君晟,没有接过手帕,而是大胆的握住了庞三郎的手,哭诉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族中的大祭司也能娶妻生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娶我呢?你不喜欢我哪里,我改好不好?”

“公主,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国师。”庞三郎抽回手,退后了一步,掏出君晟送给他的手摇式自发电小手电筒,按亮了以后照了照自己的脸。

“你是谁!”赤朵耶日果然看出了庞三郎与君晟的不同,也警惕的退后了一步,握住了腰间的匕首,那把装饰作用大于实际用途的小匕首,连面圣的晚宴都没有被当做危险品扣下,却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和安全感来源。

“我……我是庞三郎,国师是我表哥。”庞三郎苦笑一声,当初最痛恨自己被称作三郎,如今,他却舍不得抛弃这个名字,仿佛这已经成为了他与君晟最后的羁绊。

“表哥?你是他表弟?难怪……”难怪这么像,赤朵耶日松开了紧握着匕首,不舍的又看了看庞三郎的脸,仿佛在他脸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语气希冀地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他说了什么?”

“不,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听到你在哭,才过来看了看,原本以为是哪个小宫女呢。”庞三郎一边残忍地打破赤朵耶日的希望,一边语气轻松地调侃了她一句,表情真诚,仿佛他真的只是无意中路过。

“他还在吗?他叫什么名字?他住在这皇宫里吗?我还能再见到他吗?”赤朵耶日脸色微红,咬了咬嘴唇,还是鼓起勇气追问起了心上人的事情,草原上的儿女不会遇到挫折就退却,一次失败没关系,还可以有下一次,他已经接受了自己送给他的长生宝石了不是么。

“我也不知道,国师的名讳不能随意宣之于口,是大不敬,他住在城外的流云仙山,山上的国师府没有邀请和陛下谕旨,是不能随意踏足的。”庞三郎一点都不想让赤朵耶日知道君晟的名字,也不想让赤朵耶日去找君晟,他现在只盼着努国使团明天就打包滚蛋,最好再也别来了。

“啊?仙山?我是公主,我也不能去吗?”赤朵耶日像个小女孩似的,绞着手指,蹙着眉头,十分发愁,自小引以为傲的公主身份被她当成了最后的底牌,一股脑的丢了出来,她常常听可汗说“我的小赤朵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漂亮的小公主。”

“别说你是努国公主,就是本朝公主,也是不能去的,仙山不招待女客,连皇后娘娘想见国师,都是请国师下山,你就不要想了,没用的。”庞三郎吊儿郎当的说完,转身就走,他觉得自己说的只是事实,虽然流云山没有明令禁止女人上山,却从来没有女人上去过,他打算明天就跟陈田通通气,把这条规矩记录上去。

不知道自己上当了的赤朵耶日看着庞三郎摇晃着手电筒大步离去,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不敢再哭出声,生怕再引来其他人。

因为有个告黑状的庞三郎,知道自己被那努国公主惦记上了的君晟,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回流云山去了,让本以为君晟会在宫里小住几日的皇后大失所望,跟皇帝也告了那蛮子公主一状。

皇帝安抚好了皇后,回到御书房与太子景谈及此事,都觉得那努国狼子野心,吞并大庆的贼心不死,这次是想安插个公主进来失败了,说不定努国使团回去后就会有所动作,西边的波国也不得不防,换了早两年,肯定朝堂又是一番主站主和的扯皮,如今虽然省却了不少麻烦,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的。

转眼过去了半个月,其他番国使团陆续都辞行而去,唯独努国使团还住在驿馆赖着不走,那努国公主天一亮就打马出城跑到流云山下转悠,城门快落锁了才回返,碍着她盯得紧,庞三郎都逮不着空在她眼皮子底下溜上山,陈田落了个渔翁得利。

君晟带着陈俊启蒙,每天房门都不出,又变成了妥妥的宅男,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陈田一边操持着几十家盈嘉楼分店的生意,一边备考,打算来年恩科去参加科举,他还惦记着君晟答应过他,等他高中了就跟他在一起的许诺,到时候搬出来,堵住君晟所有的借口,看君晟还如何拒绝他,他等的太久了,反而不急了,这个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正跑不了。

努国公主不肯走,努国使团也不敢把公主一个人丢在大庆自己回去,真敢那么干,估计回去了就可以全家一起洗干净脖子,被暴怒的努国可汗砍了出气了。赤朵耶日苦守了半个多月,本就不如大庆小娘子白皙的肤色被晒成了小麦色,吃不香睡不好,眼瞅着人就瘦了下去,把个努国正使急得团团转,硬是逼得开动脑筋帮自己公主追男人了。

主意是个馊主意,努国正使递上一份文书,声称那日晚宴,赤朵耶日送出的乃是象征努国公主身份的长生宝石,国师既然收下,就是答应了婚约,应该下山商量一下和亲事宜。

这文书按流程一层一层往上交,过手的官员全都吓坏了,这蛮子胆大包天啊,逼婚逼到仙君头上了,等文书摆到御案上,大庆官员们先惊后怒,举朝哗然,全都向皇帝开始表忠心,陛下,咱们打丫的吧,灭灭这蛮子的嚣张气焰!

鸿德皇帝看着群情激愤的大臣们哭笑不得了,这帮想捞功绩在国师面前露脸刷好感的混蛋,打仗是说打就打的么,你们这是把朕架在火上烤啊,你们动动嘴皮子讨好了我儿子,没一个出声反对的,我说不打,好么,我成恶人了!呸,我才不干!鸿德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太子景,儿子,替老子背锅的时候到了。

太子景苦笑一声,干咳了一声,没屁用,大臣们还在唾沫横飞的大声讨伐努国蛮子,谁都没听到,皇帝见状,看了一眼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大太监伸长脖子,嘹亮地大喊了一声:“肃静!”好了,都安静下来了。

太子景站出一步,先拱手一揖道:“父皇,儿臣略有拙见。”

“太子有何见解,但讲无妨。”改装样子还得装,鸿德皇帝架子端的很足,一副我压根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好奇样。

太子景也不是草包,或者说,满朝大臣也没有草包,谁不知道打仗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打的,可是大伙都在刷好感度,谁也不想当那个不和谐的果子狸,反正大殿里全是自己人,努国使团还在驿馆憋着呢,你说我说大家一起说,才热火朝天的嚷嚷着要打要杀的。

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事,光说蛮子野心勃勃,挑衅上朝威仪,不敬上天,要打的他们哭爹喊娘,咳,不对,是俯首称臣,可到底怎么打,谁去打,刚才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这太子景被逼着唱反调,从两国邦交兹事体大,到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生计,赋税粮草将士性命,连刀兵凶煞不吉都扯出来了,一人嘴炮满朝文武不落下风,终于让皇帝就着台阶下了个“不宜此时开战,待议”下朝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