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鬼音

孙教授说:“现在不是胡说八道穷开心的时候,古墓里怎么可能会有录音机?”胖子趁机说:“这是胡八一同志源于缺乏知识、迷信、痴心妄想,而产生的原始奇思怪论、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谁相信谁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我说古墓里怎么就不能有“收录机”?在工兵部队的时候,听一位地矿专家说,在深山的洞窟里有种特殊岩层,这类岩层中含有什么“四氧化三铁”还是什么“三氧化四铁”,它产生的磁场,可以成为自然界的录音机,晴天白日听见山谷里雷声滚滚,就是这种现象作怪,我估计棺材里可能藏有这种特殊物质制成的“明器”。

胖子不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说:“要真有那种古代录音机,可值老鼻子钱了……”

我见那棺材里的女人哭腔始终不听,着实教人心里发毛,就招呼胖子一并上前,想拔掉“命盖”看个究竟,我们点了根蜡烛就要动手,但走到近处仔细一听,我才发现那奇怪的声音,不是从棺材里发出的,而是来源于棺下的墓砖深处。

刚把朱漆棺材挪开,那缥缈的“鬼音”随即中止,空虚的鬼腔似乎从风中而来又随风而去,没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踪迹,我和胖子趴在地上听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来源了,墓砖厚重坚固,连撬开几块翻看,地下都只有积水浸泡的淤泥。

shirley杨说:“老胡你们别忙活了,那鬼音倏忽来去很不寻常,我想不会是存留在特殊岩层中的声音,眼下还是先找地仙村古墓要紧。”

孙教授也说:“此话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座古墓的地宫被盗发了几百年了,如今什么也没留下,想找到地仙村恐怕还不知要费多大力气,对了……压葬的棺材底下刻了什么字?是不是观山指迷赋?”

地仙封师古自认是得道的仙家,所以他的陵墓与常人不同,寻常的墓葬都是希望永久性封闭,让外人永远见不到墓中之物,可封师古的地仙墓,却是要度化众生得道的去处,他曾留下“观山指迷赋”一篇,除了封氏后代,那些一心求仙的信徒也可依照指引进入古墓,不明底细的外人想进墓中盗宝,却难于登天。

根据在“棺材峡”的种种遭遇来判断,我们所掌握的“观山指迷赋”,只有当年封团长亲口告诉孙九爷的那段是真,而其余所见半真半假,往往都是将人引入绝路的陷阱,所以我一度认为,既然无法判断“观山指迷赋”的真假,还不如依靠自己的经验,不去被那些故弄玄虚的提示误导。

但在以“观山神笔”画出墓门之后,我们才知道以往的经验和见识,在“地仙村古墓”里基本上是不起作用了,难怪当年搬山卸岭的魁首,都称“大明观山太保所做的勾当,连神仙也猜他不到”,我如今却想说:“观山太保所做的勾当,只有疯子才能理解。”

此刻进了空无一物的“移山广德王古墓”,虽然墓室空空如也,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却层出不穷,我们的装备和精力,都不允许我们盲目地搜索整个地宫,“归墟卦镜”似乎还可以在使用一两回,不过一但镜中海气散尽,我就彻底无牌可出了,事到如今,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观山指迷赋”的玄机之中。

我把这个设想同众人一说,shirley杨和孙教授等人全都点头同意,但前提是压葬的朱漆棺材底部,阴刻的字迹是真正的“观山指迷赋”,当下众人便合力翻转棺木,将棺底污泥脏水抹去,仔细辨认那些字迹。

一看之下,两口漆棺完全一样,底部都刻有“物女不详,压葬而藏;南斗墓室,照壁降仙;烛尸灭灯,鬼音指迷”之语。

明代的漆棺,都是以“压藏”的形式埋在乱葬洞中,仅被我们发现的就有七八口这样的棺木,按葬制应该是“俘虏、刑徒、奴卑”之人的尸骨,但我好象从来没听说“物女”是什么,就对孙教授说:“九爷您是老元良了,在您面前我们不敢乱说,可知道这所谓的物女是什么人?棺底这些文字是不是就是观山指迷赋?”

孙九爷虽然气量偏窄,对“虚名”执着得近乎病态,但他研究龙骨天书,不仅把那如山似海的史料经书翻了个遍,又利用收集甲骨的机会,深入山区乡下,在田间地头捡过无数“舌漏”,要真论起杂学来,还真没见有谁及得上他。

孙教授果然知道“物女”的来历,他说在中原地区,旧时流行各种请神降仙的事情,降下来的仙五花八门,什么乩仙、狐仙乱七八糟的,九成九都是神棍故弄玄虚,专门唬骗愚夫愚妇的,不过信的人还真多。

很多年前,在孙教授年轻的时候,就亲自碰上过一回,当时还没解放,天下大旱,有个陕西老头自称能请龙王爷上身,只要善男信女们肯出钱,保管三日内普降甘霖,为了让老百姓相信他真有能耐请来东海龙王爷,就吞符念咒,一会儿的功夫就翻白眼吐白沫,口中念念有词,声称自己是东海龙王遨广,有谁问他什么,无不对答如流,一时信者云集,争相跪拜。

当时孙教授看个满眼,开始也不由得不信了,可后来一琢磨不对味儿,哪不对?龙王爷的口音不对,一嘴的陕西方言,东海龙王怎么可能说陕西话呢?肯定是那神棍不会说“官话”,虽然装模作样充得煞有介事,却改不了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一嘴乡音。

后来也见过许多类似请神的伎俩,可孙教授再也不肯信了,但凡天下的事,最是怕人冷眼相看,所以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直到解放后从事古文字研究工作,深入民间收集整理文物的机会多了,才听说这请神降仙的风俗,是打“汉武帝”那里流传下来的。

据说汉武帝死了个心爱的妃子,使得他茶饭不思,有“异士”称可以请那妃子从阴间前来相见,便设一白帐,帐后架起灯烛,请武帝坐在其中,不多时那妃子的身影便浮现在白帐幕上,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汉武帝大悦,重商了那名术士,这就是请仙降仙的起源,后来演变为灯影戏,表演者大多擅长“口技”,能够“一口唱出千古事,两手控得百万兵”,可也常有江湖术士以此道愚弄百姓骗取民财的。

所以“降仙”之事,在中国少说也有两千多年的古老历史了,世上的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除了神棍之外,也常听人说真有些灵异显现的,容不得人不信,想请真仙,就得有接宣引圣的器物,所谓“物女”就是女尸,不过并非普通的女尸,生前是专门降仙附体的“师娘”,这种女人由于经常被“仙、妖、鬼、魅”之属上身,所以被视为通灵之体,不是善物,所以不能按正常葬制入土为安,否则其尸会被妖物所凭害人性命,但请真仙动大咒的时候,必先焚化她们的尸体,作为降仙前的灯引,在陕西秦岭和巴山蜀水间确实曾有这种习俗,只不过孙教授没亲眼见过,不敢说是真是假。

孙教授又说“观山指迷赋”的内文,半通非通,不文不俗,涵盖着数术五行,以及许多民间传说一类的历史典故,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知晓这些事情?多半连听也未曾听过,那些求真之辈想进地仙古墓,就必须解开这些暗示之迷,一路上免不了穿危涉险,历经种种生死考验,可是要不硬着头皮去破解“观山指迷赋”,难道就此无功而返不成?这半年的努力可都付诸东流了,干脆就继续冒险做到底,那句“烛尸灭灯”,肯定是让人烧了“物女”的僵尸,不如依法施为,引得古墓里的“鬼音”出来,听听那仙人如何指点迷津。但“南斗墓室”又是在哪里?孙教授就猜想不出了。

我说“南斗墓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古墓内的诸间墓室,如果是按星图布置,要取上北下南之理,最底层的这间墓室就是南斗之耀,是用来藏纳陪葬刀剑兵刃的所在,而且咱们都听到墓中“鬼音”就是从此传出,墓室四周的墙上还嵌着石块代表星图,这是无须多疑了。

心想这事有点悬,不过照前例来看,“观山指迷赋”中的暗示,往往不可以正常思路揣摩,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很难预先作出判断,也无法辨别暗示的真假,一旦照此做了,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大祸来亦未可知。

我咬了咬牙,暗想那点蜡烛的勾当,历来是“摸金校尉”本等的勾当,有我们这五个人在此,怕它怎地?而且我也十分好奇,难道下了引子,当真就能降下仙来?墓墙里飘忽不定的“鬼音”又是怎么回事?

我横下心来,当即将那口被撞破了的漆棺命盖揭去,里面的女尸并不是平躺侧卧,而且果然是穿着明代服色,据孙九爷说衣服是“比甲”,那是明代无袖女装,套在长衣之外,也是马甲的前身,内衬“水田服”,又名“水田衣”,是明代女子流行的杂色拼织服饰,脚采的是“弓鞋”,因为明代妇女多缠足,弓鞋为缠足女子所穿之鞋,形似弓,有底,不缠足的妇女也有防制类似款式的木底鞋。

我并没有仔细去听孙九爷滔滔不绝的历史考证,因为棺材里的情形已经吸引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只见那棺中女尸张着口瞪着目,面容都已扭曲了,棺盖内侧都是被纵横的痕迹,上面还有乌黑干涸的血迹,想来是生前被活活钉在棺材里,至今一见,仍可想象其状之惨,竟被充做了在古墓中寻道之徒降仙请神用的“油灯”。

shirley杨见女尸腰上挂了一面铜牌,牌上有“观山师娘”四字,不禁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些“物女师娘”,皆是明代衣饰,又随身带有腰牌为凭,应该都是地仙封师古的同伙,她们大概死到临头才知道被封师古当成了殉葬品,这么残忍的事情哪里会是仙家所为?实是坠了邪门外道,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仙”与“妖”虽是有云泥之别,其实只有一线之差,进一步是仙,退一步就是妖了。

胖子看那女尸身上首饰不少,便想要摸师娘两件东西当作“小纪念品”,孙九爷拦下他说:“大事当前,别想着发邪财了,按古代方术的伎俩,尸体身上的衣服首饰里,可能藏有梵烟香蜡一类的药物,一同点燃才会引的鬼音出现,否则烧普通的尸体就能请仙了,可别因小失大。”

胖子正色说:“谁想着发歪财了?胖爷我这不是想给她归拢归拢吗,您说这师娘老嫂子招您惹您了,您为了一点私心,就非要点火烧了人家?还不允许胖爷帮她整理遗容?旧社会军阀土匪横行霸道压迫人民,可他们也没您这么不讲理的……”

孙教授知道跟胖子这路人没理可讲,赶紧抽身而退,连说:“算我没说,算我刚才没说还不行吗?你就快点火吧。”

这时我见幺妹儿显得有些心虚,知她从没做过这种勾当,难免心里发慌,就同胖子把女尸体摆在墓室当中,我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火,动手前先对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对那女尸交代了几句,其实都是让活人安心的说辞,胖子也不推辞,声情并貌地对着那女尸说道:“老师啊老师,我们敬爱的老师,我们知道你的灵魂早就进入了天堂,可是……可是……可是在这个冷酷而又残忍的现实世界中,我们还离不开你,需要你的肉体来照亮黑暗寻找光明,为了追寻光明的春天,我们的鞋底都已磨穿……”

我见胖子说得嘴滑,竟把师娘称为了老师,而且说得内容也不太靠谱,当下就不让他再接着抒情了,伸手点了火头,那具尸体的衣服干枯如蜡帛,遇火便燃,火势立刻“辟辟叭趴”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