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忌火

孙九爷一脸神经质地表情说:“王胖子你才活腻了,地仙村里不能点蜡烛!”

我拦住胖子,对孙九爷说:“先前不是你让点蜡烛吗?怎么又突然变卦吹灭了命灯,你到底心在哪里?意在何方?”孙九爷先是摇了摇头,又马上点了点头,他说:“点蜡烛是我的主意,但我今天心里太急,象是被猪油蒙了脑子,始终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从进了这座棺材山,我就感到周围有些地方不对劲,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但我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直到刚才点了蜡烛,才猛然想了起来。”

shirley杨问道:“孙教授,您指的反常之处是……灯烛?”孙九爷点头道:“没错,看来杨小姐你也留意到了,棺材山中地仙村的布置格局,处处都与青溪古镇一致,每处房舍宅院和人间无异,但还是有一个很隐秘的区别,这里所有的宅院中……都没有蜡烛和灯台、灯油,甚至厨灶中也没有柴火。”

我没能立刻领会孙九爷言下之意,奇道:“地仙村有阴阳两层,阳宅里没有火烛灯盏,这说明什么?难不成那伙观山太保都是耗子成精变来的人——地底下越黑看得越清楚?”

孙九爷说:“虽然没有灯烛,但在藏骨楼和各处宅院里,都备有一种阳髓灯筒,阳髓是种可以发光的矿石,当年的人们应该是使用矿物光源来照明。听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在青溪古镇是从来没有用阳髓取亮的习俗的,很可能地仙村里有某种禁忌,在棺材山里不能点蜡烛。”

shirley杨说:“封师古留下的几幅图画中,有一幅称作《秉烛夜行图》,图中所绘的情形是许多人点着灯烛进入古墓,如果棺材山里有禁火忌烛之事,那些人为什么要在墓穴里点蜡烛?”

我听到此处,心中一沉,隐隐觉得当年藏在“地仙村”里的人们,所点灯炬皆为“冥烛”,那是一种殉葬者捧烛而死的旧俗,而他们正是全部去墓中殉葬的,进墓之后又是怎么死的?

孙九爷让我们将《秉烛夜行图》取出来,他再次看了看,更是确信无疑:“你们看看,图中画得很清楚,进入墓穴的这些殉葬者,凡是走在地下石阶的人,手中才有点燃的蜡烛和火把;而在高处墓门前的人们,所持灯烛都是熄灭的。”

我问孙九爷:“就算是棺材山里确实有不动火烛的风俗,却不知点了蜡烛会出什么事情?我看附近也没有反常之兆,咱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孙九爷说:“我跟古物古籍打了一辈子交道,希奇古怪的事没少见过,搞阶级斗争那会儿也经受过考验,论胆量见识可都不比你们逊色,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刚才点了那支蜡烛,怕是要惹大麻烦了。”

我和胖子对此不以为然,对他说:“有什么麻烦也都是你惹出来的,再说现在面临的麻烦还小吗?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除死无大事,咱们这伙是专做摸金倒斗事业的,点根蜡烛算什么大事?”

shirley杨说:“老胡,你别掉以轻心,先让孙教授把话说完,如果点了蜡烛,棺材山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孙九爷说:“地仙村的格局形如无火灯台,我稍微懂些上古的风水,这应该是个忌火的布局。”

我平生所学皆出自摸金校尉的十六字风水,是一门以古风水为筋骨,融合江西形势宗秘术为血肉的“青乌风水”,而观山太保的观山之术,其根源则是出自棺材峡悬棺中的骨甲,是古风水术的一支,虽然与青乌风水出自一脉,却也存在不少差别,所以我并不太懂“忌火”之说,只是看《棺山相宅图》中的地仙村轮廓,确实正如一盏无火铜灯。

只听孙九爷又说:“风水上的事情只是其一,其二地仙村与明末青溪古镇格局相似,封氏蒙受皇恩发迹是在明代初期,历大明一朝两百余年,不断扩建祖宅,所以说青溪古镇的形势根基,都是从那一时期所定,后世经历满清、民国、直到解放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以前从没仔细想过青溪镇为什么要做成忌火灭烛的格局,或者说根本没想到那一层,要是往深处琢磨——这肯定是与永乐年间观山封家设计毁掉发丘印、摸金符之事有关。”

相传后汉年间,曹操为求取军饷,曾举兵盗发梁孝王之墓,当时还没有发明炸药,而梁孝王的陵寝深藏石山腹中,以当时的器械和手段,即便有数万兵马也难轻易发掘这种巨型山陵,所以曹操就特意从民间网罗了一批精通倒斗秘术的人,将他们收入军中,设“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之职。

古代军事编制的称谓与现代相似,现代军队的军衔有“将、校、尉、士”,其中每一级又分“少、中、上、大”,例如“少将、中将、上将”。在古代,“将”属于高级军官,“校尉”则属于中级军官,曹操手下的盗墓部队,为首的是发丘中郎将,又称“天官”,其下有摸金校尉,并配以符印作为信物,所以才留下了“发丘印、摸金符”,汉末的乱世结束后,发丘摸金之辈流入民间,不再做官盗的勾当,专一的倒斗取财,以济世间穷苦之人。

中国人自古就注重名份,所谓“明不正、言不顺”,于是“发丘、摸金”这套官家的名号沿用了几千年,那枚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的发丘印,以及穿山摸金的古符,都是代代相传的信物凭证,共有“九符一印”。

由于摸金校尉倒斗之术出自《易》,《易》又为群经之祖,擅长以“望”字诀辨识天星地脉,是倒斗行里最重传统的一支,故此民间历来都有“七十二行、摸金为王”之说,摸金校尉之魁首为“发丘天官”,但到了明朝永乐年间,皇室为求皇陵稳固,由观山太保设下诡计,毁了发丘印和六枚摸金符。

也许是天道有容,不该摸金倒斗的手艺从此断绝,最后仍是有三枚摸金符下落不明,有道是“一日纵敌,万世之患”,观山封家担心此事败露出去,早晚会有摸金校尉卷土重来大肆报复,特别是封氏祖坟都埋在棺材峡,所以思量起来,时时都是寝食难安,但这件事最终并没有走露风声,后来也就逐渐放心了。

孙九爷说,现在想来,“观山太保”最忌惮的始终就是摸金校尉,“地仙村”的建筑布局暗合九宫八门之理,其轮廓又有“忌火”之象,在观山风水中,忌火之地不能点烛,点了蜡烛生门也要变做死门,这不正是专门对付摸金校尉的吗?

我对孙九爷说:“我看您是有点过度敏感草木皆兵了,摸金校尉与观山封家过去有什么恩怨,那早都是历史的尘埃了,没必要再去掰扯旧帐,仅仅是我们和你之间的这笔帐就已经算不清了,现在咱们别想多余的,还是先想法子把地仙封师古从棺材山里挖出来才是正事。”

孙九爷见我不信,只好说:“但愿是我多虑了,你们先看看地图找出行动路线来,我再翻翻这本《观山掘藏录》,这里面的棺材山一篇中,详细记载着地仙村里的大事小情,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

我也正有此意,便接着去看封师古留下的图画典籍,深埋地底的棺材山是条“尸脉”,这种地脉只在最古老的风水传说中才会存在,而青乌风水对群龙无首的尸脉则是“有名无解”,很难说地仙借尸身“脱炼形化”之事是真是假,但我和shirley杨商议“地仙墓”中的事情,都觉得封师古谋算深远,他做出的事情鬼神难测,对于群仙出山之言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绝不能让这墓中的古尸重见天日,否则肯定要出大乱子。

正说着话,就听守在窗前的幺妹儿忽道:“院子里好象有啥子东西在动……”此时半空中血雾弥漫,但山里仍然是漆黑莫辨,远处有什么动静只能以耳音去听,我走到窗阁子侧耳一听,果然有些异动,声音密集纷杂,只不过并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出自地仙村外的棺板峭壁附近,好似滚滚潮水,正向着藏骨楼这边涌动而来。

其余几人也都觉奇怪:“棺材山里没有半个活人,怎会突然出现这种动静?听上去数量不小,而且也不是九死惊陵甲那种铜蚀蠕动摩擦的声音,虽然来源不明,却肯定是来者不善,有些很可怕的东西要涌进地仙村了。”

孙九爷听得清楚,象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匆匆把书卷向前翻了两页,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失声叫道:“咱们得赶快找地方躲起来,这声音……肯定是《观山掘藏录》中提到的棺材虫!”

这座“棺材山”尽得造化之奇异,山里这条“盘古脉”形如尸身,就象那些酷似“卧佛”的山丘一样,但没有脑袋平躺在棺材里,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断首的凶地,可实际上又是条凶中藏吉的“奇脉”。

奇就奇在这里的土层中有暗泉流动,泉水腥臭如同尸血,在“倒斗”这一行里,把棺中流出清水的现象,称为“棺材涌”,坟中有泉更是藏风聚水的宝地,所以说“棺材山”是个奇绝的所在,它与真正的棺材一模一样,既然有浑浊似血的“棺材涌”,那么在棺壁间有“棺材虫”出现也是理所当然。

“棺材虫”又称“蚳虫”,是棺木椁壁间生长的蛆虫变化而来,色如松皮,身具肉翅,生有七对螯牙,专愿意啃噬腐朽,其小者如米粒,但是最大的,可以生长到七八岁孩童的手掌大小,倒斗的人大多见过此物,但在那些寻常的古墓里,即便是一墓多尸,棺椁的数量也比较有限,所以即使出现“棺材虫”,也从来不会太多。

可在《观山掘藏录》的记载中,棺材山石壁上有天然生就的纹理图案,近似攀龙栖凤的古朴纹饰,这些岩隙里面藏纳了许多木质悬棺,满坑满谷的尽是“丝藤、泥苔、朽木、尸骸”,其中寄生着许多啃噬泥苔碎木的“棺材虫”。由于数量极多,当年的“观山太保”也难以将之尽数剿除,所幸它们不离山壁悬棺,与“地仙村”古墓无碍。

但今天大概不是“黄道吉日”,棺材山里出现了种种反常的异象,四周的“九死惊陵甲”穿破岩层直薄棺壁,将藏在岩缝里的“棺材虫”尽数逼了出来,此刻听楼外全是“蚳虫”爬动之声,就知是有成千上万的棺材虫,从四面八方涌进“地仙村”里来了。

孙九爷催命般地说:“棺材虫不象乌羊王地宫里的那些尸虫,被它们啃了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避,我知道你们都是胆大心狠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的人,可幺妹儿这丫头是不相干的,别连累她跟着一起送命。”

胖子冷哼了一声说:“老胡你听听他这话,说得太感人了,看来咱们先前全误会了,原来孙九爷他……也有一颗红亮的心呀。”

这时我虽知道事态紧急万分,被成千上万的棺材虫堵到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一步不着,步步难着”,冒然行动的结果只会使处境更糟,于是我嘴上对胖子说:“单凭孙九爷刚才那番话,我也差点将他当做是毛委员派来的人了。”心中却在想:“地仙村里各处房舍都与寻常人家一样,并非铁壁无间,哪里有什么可以让人藏身避祸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