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给本宫跪下!”

一声厉斥,划破坤泰宫的安静。

景嘉悦本就对这位皇后姑姑心有怯意,这会儿突听得这句严斥,自己先抖了,想都没想,腿弯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殿内金砖上。

殿内众人皆是大惊,尤其是坐在景砚下首的孟婉婷。

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带着一身伤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早就疼烂了,恨不得赶紧把小宝贝搂到怀里,再让人痛打“肇事者”一顿才解气。

谁承想,上首这位皇后小姑子,不说替悦儿做主,倒是先冲着悦儿发起脾气来。

孟婉婷有点儿坐不住了,半个身子起了两起,最后都强自克制着坐了回去——

这里是皇宫,不是景府,更不是景府里自己的畅苑,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纵然是自己的丈夫,在家中也要让自己三分。

景砚此刻的身份也不是自己的小姑子,而是大周的皇后,是大行皇帝的遗孀,除了寿康宫里的那位,这大周国,她便是最最尊贵的女子了。

这里由不得自己霸道。这点儿自知之明,孟婉婷可是有的。

只见景砚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的气息冷若冰霜,眉目间哪有半分亲和之态?

“悦儿!你可知错?”她凛然问道。

景嘉悦听她口气,气势早被吓没了五分。

可怕归怕,若说“知错”,她是真不知。

不就是打架了吗?又不是她一个人打的。旁边这“野丫头”可是比她打得凶狠的多呢。认真理论起来,自己可比她伤得厉害。还有那只小白鸟……

景嘉悦一想到自己看中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去,小小的胸膛简直要气炸。她一时火起,仗着胆子迎上景砚冰冷的目光。

“悦儿不知!”

景砚见她梗着脖颈,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便约略猜到她心中所想。

凤眼一瞪,景砚怒道:“冒犯储君,还大打出手,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景嘉悦一震,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景砚,继而又扭过头,疑惑地看向立在一旁的云睿。

她、她、她是储君?

虽然顽劣,以景嘉悦的身份家世,还不至于不知道“储君”为何意。

景砚冷哼一声:“看什么?储君着紫袍,紫袍上又绣着四爪金龙。昭然若此,你不是明知故犯,又是什么?”

景嘉悦这下子可是被吓得够呛,她虽然娇蛮,年纪幼小,可生于世家,“冒犯皇族”是多大的名头,她怎会不知道?

“我……我不知啊,姑姑!我不知道这么穿的就是储君啊!”她连连喊冤。

景砚不为所动,冷然续道:“悦儿,你如今已经八岁了,又不是甚事都不懂的稚童。哼!不知道这么穿的就是储君?难道府中平日里都没人教你学规矩吗?”

此言一出,殿中景府众人皆都不自在起来。尤其是孟婉婷,简直如坐针毡一般。

她再忍不住,插|嘴道:“皇后,悦儿还小呢……”

想了想,又道:“父亲他老人家常说,‘衡儿、砚儿、修儿他们,开蒙得太早,浑没了做孩童的乐趣。悦儿大可尽兴玩几年,大些学规矩也来得及。’”

她唯恐景砚听不进自己的话,遂搬出景子乔这位公爹说事儿。

修儿即景家老三,二公子景修。

景砚早等着她来插|嘴,却不想她竟是“聪明”地搬出父亲的话说事儿。

于是,景砚不动声色,端起小内侍刚奉上来的茶盏,轻呷一口。放下茶盏,如玉手掌抬起,冲下面侍候的众人挥了挥。

坤泰宫中伺候的内侍宫女都是训练极有素的,见状,行礼,鱼贯退下,只留下侍墨、秉笔伺候。

孟婉婷当此情景,便知她有不欲人听之话与自己说,说不定还是什么让自己下不来台的话。遂眼珠一转,把府中人都打发走了,自己则只好硬着头皮承受景砚不知要说何等话语。

待得室内空净,景砚抬眼扫过自家嫂嫂那张明艳的脸。

她知道这后宫之中,即使自己的坤泰宫中,也不全然都是自己的亲信,后宫之复杂,不亚于前朝。她今日先让悦儿跪下,绷着脸数落一通,便是要替新皇立威,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即使她景家,也是要屈从于新皇之下的。试问,这天下,除了皇族,还有谁家敢说显赫得过景家?

既然景家都要雌伏,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来起刺!

怕是今日训导悦儿几句,出了这门,不出一刻,便能被传扬出去。她替新皇立威的打算便实现了。

而接下来的——

“嫂嫂嫁到景家有十年了吧?”景砚状似唠家常般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孟婉婷一呆,第一反应是去看还跪在金砖上的景嘉悦,心说,皇后哎,您要唠家常,倒是先让悦儿起来啊!这要是跪出毛病来可如何是好?

景砚毫不理会她急切的目光,只是睨着她,静待答案。

孟婉婷无法,只得勉强回到:“到如今,九年有余了。”

“嗯,”景砚点头,“嫂嫂早就是我景家人了。”

孟婉婷不知她所言何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只听景砚又道:“说句不恭敬的话,父亲他老人家百年之后,景家便要靠哥哥和修儿支撑了。”

孟婉婷听到老三的名字,一凛。

“哥哥是长子,这偌大家业,包括父亲的封爵,自然是要由嫡长子承袭的。”

孟婉婷闻听此言,心思才一松。公爹景子乔向来喜欢三子景修读书读得好,人前人后时常夸赞。孟婉婷深恐自家夫君将来被夺了应得的利益。如今,有了景砚这句话,她一颗心便安然放回了肚中。

“可是,”景砚话锋一转,“哥哥能撑得起景家吗?”

孟婉婷又是一阵紧张。

景砚轻轻摇了摇头,淡笑:“我看未必吧?”

“怎、怎么未必?”孟婉婷忍不住开口替自家夫君辩解。

景砚正色道:“哥哥确是忠厚之人,这不假。可持家大事,仅靠忠厚便可以了吗?”

孟婉婷拧眉。

“嫂嫂看看悦儿,”景砚说着,一指跪在下面的景嘉悦,“由悦儿小小年纪,却如此跋扈、目中无人,可见,景家现今如何。”

见孟婉婷沉默不语,景砚缓言道:“自古持家之道,以谦谨为上上。唯谦谨,方可父慈子孝,兄弟和悌,夫妻相安;唯谦谨,内可使奴仆安分于本职,外可使家族兴旺,不辜负君臣大义。嫂嫂细细想想,我景家,如今是不是当真少了‘谦谨’二字?阖府心性,都虚浮上来了?”

孟婉婷抿紧嘴唇,脸露愧色。

景砚轻叹一声:“将来景家,偌大家业,内里就要全仗嫂嫂操持。嫂嫂是个聪明人,又是大家出身,该当知道如何吧?”

孟婉婷沉默半响,方点了点头。

景砚心内略安,又警道:“我多年观嫂嫂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相夫教子,侍奉父亲,该如何管教下人。若是……若是嫂嫂担当不起,纵然我贵为天子妇,当真景家惹下什么祸事,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话已至此,景砚知道孟婉婷已听进自己的话,至于如何做,那便看她自己了。

扫了一眼景嘉悦,景砚荡开话题:“悦儿顽劣,很需要管教。如今,储君年幼,我看这样,我和太后商量下,再选几个妥帖的子弟,一同随储君习学读书。一则少年人在一处,能互相勉励;二则,也算是为阿睿将来建建班底儿。”

孟婉婷犹自愧疚,思索不语,咋听这话,双眸一亮。她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云睿的身上,内心里啧啧有声——

这孩子就是储君?阿睿?是叫宇文睿吗?不知是哪位宗室子弟。这事儿太后知道了吧?应该知道了吧?她老人家刚刚可是半句话都没透出来。公爹应该知道了吧?

这孩子的模样,和大行皇帝还真是……

可惜了,是个女娃娃,不然和我们悦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这叫什么?不打不相识!

景嘉悦垂着头,听到姑姑和母亲的对话,一张小脸苦成了一团。

她不要读什么书啊!

还是和眼前这个讨厌的什么储君一起读!

她那么粗鲁,那么招人厌烦,还打自己!一点儿都不像府里人似的对自己恭敬。

可惜了那张好看的脸!

想到将要和这个人一处“读书习学”,景嘉悦顿觉前路昏暗无光。

储君很了不起吗?又不是真皇帝!

她想着,恨恨地一眼,朝云睿剜了过去,恰和云睿的目光对上。

云睿正恨她之前挥开自己好心还给她的珠子这事儿呢。这会儿俩人一跪一站,阿嫂显然是替自己出了气。云睿很是欢欣。

她迎上景嘉悦的目光,故意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冲她笑。

景嘉悦见她如此笑话自己,更气了,腮帮使劲儿鼓起来。

云睿瞧她模样,突地想起了池塘边的大蛤|蟆,几乎要失笑出声。忽的瞥见了景砚投过来的目光,带着隐隐的警诫——

云睿一抖,怎么有种即将大祸临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