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高祖皇帝,绝不会辜负颜妃追随一生的情意!”

宇文睿信誓旦旦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年少的心性使得她以为这话会令景砚感动,却不料景砚竟笑了——

“孩子话!抛开高祖皇帝和颜妃这些先辈的身份不提,单论感情之事,岂是一辈子不变心地喜欢着就能换来对方全心的在意的?”

宇文睿一呆,因为景砚的话,她心里别楞楞地不舒服。

景砚又道:“感情的事,从来都该是你情我愿的。真正的爱慕倾心,从不以对方也给予同等的回报为目的。好比颜妃,她既然倾慕于高祖皇帝,心心念念的就是对方的日子能过得安然,能够事事顺遂,虽然情之一字求而不得,但能眼见心爱之人如意安康,想来她心中也是无比欢喜的。”

宇文睿闻言,心中更是不乐,垂着头小声嘀咕道:“朕可做不到……”

景砚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以目询之,宇文睿悻悻地不语。

景砚心念微动,缓言道:“所以啊,无忧,要是世事像你想的那般,高祖皇帝倾心于玄元散人,颜妃倾心于高祖皇帝,和太子又倾心于颜妃,那么被倾心者是不是都该同等回报于倾心者?这样算来,岂不矛盾?何况,世情和人心本不是这样的?”

提到“世情”二字,宇文睿不由得想到师父留给自己的那封书信。

景砚心有所感,目光同时落在那封信上,道:“诚如师父所说,无忧你聪慧伶俐,意志坚定,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只不过,‘世情’二字从不以人心意志为转移,阿嫂是过来人,深有体会,将来不论遇见怎样的人、怎样的情,你都莫要执拗才是。”

怎么阿嫂你也联想到了我身上?这种“心有灵犀”真不好……

宇文睿暗道,心中仍不服气:阿嫂你说你是过来人?劝我不要执拗,可为什么你还惦记着等我长大成人就追随皇兄于九泉之下?

她实不愿挑起这个话头惹景砚不快,但又不甘心于此,遂宕开话题试探道:“柴师姐似乎对师父动了心,不知道结果如何。”

景砚的眸光滑过宇文睿,“那位柴姑娘,修为很高?”

“嗯,”宇文睿点头,“虽然不知道师父的修为是何等的高深,不过假以时日,相信柴师姐是可以达到师父的水准,追随师父的!”

“但愿吧,”景砚淡笑,“有个人追随自己,师父不论飞升去哪里,总不会觉得孤独……”

宇文睿听了这话头儿,又凝着景砚的绝世容光,想到七年来阿嫂那颗心该是怎样的孤冷寂寞,胸口便酸涩难当。

“高祖和玄元散人,高祖和颜妃,还有……柴师姐和师父,唔……阿嫂……怎么看?”宇文睿再次不甘心地试探。

景砚盯着她的眼睛,“无忧想问什么?”

宇文睿摄于她的认真,磕磕绊绊道:“就是、就是……女子与女子……之情,阿嫂、阿嫂怎么看?”

景砚轻笑,“世间真情皆可贵。”

宇文睿眨巴眨巴眼睛:这算什么答案?要不要这么笼统?

“怎么?”

“不是,咳……阿嫂不觉得女子对女子倾心,这种事……很奇怪吗?”宇文睿说着,小脸儿一红,被心爱之人这么盯着,真心害羞啊……

景砚呵笑:“无忧,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若喜欢女子,只要不伤及国本和祖宗的基业,尽可以去喜欢,悠悠众口阿嫂替你去堵住。”

那,喜欢阿嫂你算不算伤及国本和祖宗的基业啊?

宇文睿暗想。

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答案昭然若揭。景砚是什么身份?且不论二人皆是女子,便是“贪慕长嫂”这一条,就足够引发朝廷内外的巨大震动了。

然而,要是就此怕了、退缩了,那便不是宇文睿了。

她不怕死地追问道:“阿嫂所说的不伤及国本,是指……唔,具体怎么说?”

景砚睨着她,似是想从她脸上的表情中分辨出什么来。

“比如,那位沁芳阁的沐姑娘……你若喜欢,阿嫂便替你供养在外面,也未尝不可。”

宇文睿一怔,继而又脸红了,忙辩解道:“阿嫂别误会,我与沐姑娘,只是朋友……”

景砚嗤笑道:“今日的沐姑娘只是朋友,保不齐将来还有什么水姑娘、金姑娘的,阿嫂总要替你想周到了!”

还有土姑娘和火姑娘呢!怎么不把五行都说齐全了?

宇文睿面红如纸,额头沁上冷汗:“阿嫂别打趣我……”

景砚正色道:“不是打趣你,是真心话。”

她说着,轻拭宇文睿额角的汗,“阿嫂不求你专情于一人,我的无忧是皇帝,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之人,合该被这全天下的少年少女倾心爱慕。中宫娶个后君做做样子就好,只要无忧喜欢,供养多少外宅,后宫里进多少人都无妨,反正这禁宫内屋子多得是,人多了还热闹呢!”

宇文睿已经听傻了——

刚听到阿嫂说“不求你专情于一人”时,她还想急着分辩自己就是专情之人,只专情于一人;可阿嫂后面的那些话,让宇文睿登时丧失了表达能力,脑海里只剩下了三个字:建后宫。

话说,阿嫂啊,你是要给我建多大的后宫啊?!

宇文睿不敢再和景砚继续这个话题了。太可怕了!又是外宅,又是后宫的!

小皇帝登时有种身处话本子中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齐人之福的即视感,可不敢想下去了!

(陛下,那叫种.马文)

宇文睿尴尬地轻咳一声,“阿嫂,我不要那么多……咳,不说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景砚暗笑,挑着眉看着她,静候下文。

宇文睿接着说道:“我看柴师姐眼熟得很,虽然月光之下瞧得不十分清楚,可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

“像谁?”景砚急问。

“达皇兄。”

“宇文达?”

“正是,”宇文睿点点头,“初时我只觉得柴师姐面善,一时没想到。后来,她对我出手,尤其是她的言语动作,那份桀骜洒脱,还有那细眉凤眼,和达皇兄简直太像了!而且,柴师姐鼻梁很挺,身形也高挑细瘦,很像我宇文家子弟的外貌……我本想问问清楚,可她走得太急,身法又快,没得着机会问。柴师姐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又是紫阳真人,阿嫂你说,柴师姐她会不会……和我宇文氏有什么渊源啊?”

景砚越听越是心惊——

宇文睿的一番描述,正契合段太后曾对自己讲过的一段往事。

柴麒?

莫非那位柴姑娘,就是当年的……

景砚心内波澜起伏,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这世间长得相似的多得是,能和我宇文氏有什么渊源?”

宇文睿却不认同:“长相相似倒是可能,可哪里会这样凑巧?凑巧就拜在师父的门下?凑巧被我见到?尤其是那份气度,凑巧和达皇兄相像?”

“或者,只是凑巧呢!”景砚淡笑。她知道,有些事,时机未到,还是暂不要让无忧知道为好。

宇文睿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只听宫外吵闹得厉害——

“景大小姐,您不能进去!请容我们通报!”

“谁要听你们啰嗦!我要见睿姐姐!”

“景大小姐!您这是擅闯内宫!”

“滚开!我要见皇帝!”

“您再这样,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滚开!”

接着,就是一阵“叮光”“扑通”“哎哟”的杂乱响声。

音声未尽,一抹红色如一道疾风,刮进了坤泰宫。

“睿姐姐!”景嘉悦语带哭腔,委委屈屈地直接扑进宇文睿的怀中。

宇文睿怀里一满,已经多了个人。

自从秋狝淘气腿上受伤,景嘉悦一直在府中养伤,宇文睿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她了。

景嘉悦依旧是一身惯穿的大红裙裳,衬得她更像是一团火,她窝在宇文睿的怀里,哭得却梨花带雨一般,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哪里像是刚刚打翻了好几个内廷侍卫的模样?

“太后!陛下!景……”守在外面的申全紧随着跑了进来,却发现那位罪魁祸首这会儿正在皇帝的怀里哭。

宇文睿摆摆手,“无妨,退下吧!好生抚慰众侍卫,让他们安静养伤,不要出去浑说!”

申全瞥一眼景砚,见太后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忙应声退下了。

看着眼前相拥的一金一红两个身影,景砚心中并不平静。

悦儿胡闹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景砚倒也不觉诧异。可是无忧,明明之前面对自己时那般孩子气,甚至存心试探自己,其言语行为让人又好气又是好笑;然而面对悦儿的时候,她却想得如此周到,不仅安抚了挨打的众侍卫,还恩威并施严令他们不许声张,显见是替悦儿遮掩。不止如此,无忧她还——

“怎么了?谁让我们悦儿受委屈了?”

这样温柔的语气,明明是宠溺与回护,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孩童的模样?

景砚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她面色如常,但心里面已经朝景嘉悦飞去了无数把眼刀子:

悦儿是个危险的存在!她让无忧不像无忧,更不像个皇帝。长此以往,怎么得了?无忧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想及此,景砚脸一板,斥道:“景嘉悦!你又胡闹什么!还懂不懂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