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大事不好!”

“怎么了?”宇文睿突见景砚的脸庞倏忽变了颜色,之前的所有旖旎氛围登时荡然无存,心里也是一惊。

景砚盯着她,没说话,眼中划过一丝困惑,秀眉微蹙。

宇文睿更急,忙拉过她,让她正对着自己,努力地在她的脸上搜寻异样的神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说着,右掌摩挲过她的后背,覆在她的后心上,打算输真气给她。

景砚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不是哀家,是逸王。”

宇文睿瞪大眼睛,“阿嫂想明白逸王怪异在何处了?”

景砚的眉头依旧蹙着:“没有。不过,你方才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哀家猛然忆起逸王之前那句话了。”

“阿嫂是说……”

景砚缓缓与宇文睿对视,两个人异口同声:“福寿之祸,臣欣然也。”

宇文睿顾不得欢喜于同景砚的心有灵犀,急问道:“这话说得确实古怪,可达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砚的目光深沉,似是在极力思索:“当时,逸王是对你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不错,达皇兄是在行了礼之后,说的那句话。”

“可这不是在大典之上,他也不是初次面圣,更不是祭奠时跪拜祖宗,何至于行此大礼?”

宇文睿点头道:“我也困惑于此。便是日常的上朝,我嫌那些繁文缛节啰嗦麻烦,早令礼部改了。何况,当时的情景,连上朝都不算,不过是寻常的君臣议政。”

“是啊,他是宗室子弟,又是郡王的身份,不至于如此……”景砚喃着,突地豁然,提高声音道,“伏寿!是伏寿!”

宇文睿不解地看着她:“福寿怎么了?”

“此伏寿非彼福寿,应当是指东汉献帝的伏皇后。建安年间,曹操专权,因董承等人密谋诛曹,而与之结仇。后来,曹操不仅杀了董承,还闯入后宫,要杀董承之女董贵人。当时,董贵人怀有身孕,汉献帝极力央求曹操饶过董贵人和肚中的孩儿,但仍被曹操无情地杀死。献帝的皇后伏寿目睹了这一切,从此之后,她对曹操更是心怀恐惧,恨意也是愈深,私下里更是联络群臣,想要除去曹操。”

这段惨事,宇文睿也是读过的。她的脚底不由得泛上凉意来,喉间发紧:“可是伏皇后最终还是……还是被曹操所害……”

她的眼中现出惊恐来,“达皇兄他……他是要效法伏皇后?可是,谁是曹操?”

景砚与她四目相对,同时说出口:“宇文承吉!”

夕阳已落,夜幕渐垂。

宇文达甩了甩手中出鞘的长剑,几滴血红溅落在莹白无垢的雪地上,于是白者更白,朱者更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上沁上一层冷汗,脸色苍白,持剑的手也有些颤抖。

看着地上的血点,宇文达不由得苦笑,默然自嘲:不过就是杀死几条走狗,竟然就累成了这副熊样!这副身体,还真称得上“残破”二字!

既已如此残破,留之何用?不过就是给他人添累赘罢了!

如此结果,甚好!

“爷!都处置妥当了!”疾风劲雪中,两个高壮的汉子急急朝他走来。

宇文达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柯震晃了晃脑袋,大咧咧道:“爷您说的是哪里话?这些畜生,咱们忍他们的鸟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就想料理了这起子鸟人!”

他是草莽出身,原是聚啸山林、占山为王的。昔年在山下劫宇文达的道,反被宇文达教训了一番,他折服于宇文达的气度武功,遂一意追随于他。

郑宝却是逸王府的家生子,自小跟随着宇文达,自然要比柯震拘谨守礼得多,也更尊崇宇文达。他问道:“爷,接下来怎么做?”

宇文达扫过二人的脸,正色道:“本王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从今以后,宫里那个叫吉祥的小姑娘,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追随本王多年,忠心耿耿本王是知道的。过去如何待本王,今后就请如何待吉祥!”

他说着,掷剑于地,对着二人拜了下去。

二人大惊,忙不迭也拜倒在地:“王爷这是折煞我等了!”

宇文达扶住他们,把身上的银票,连同散碎银两,并一应值钱的配饰,都塞给了二人。

“事情了结后,你们就速去投奔陛下,将逸王府所有的隐秘都告知陛下。陛下定会重用你们。你们跟随本王多年,主仆一场,没提你们争个好前程,本王心中有愧。此一去,你们也可以某个出身,立些军功,到时候封妻荫子,方不失为人一世。”

二人愕然,“什么事情了结?王爷难道要孤身回去?”

“不错!那些作孽的,本王早该料理!”宇文达说着,眸色一黯,“怪只怪,本王一时软弱,又中了他们的道儿……只以为一辈子装疯卖傻苟延残喘,不成想他们越来越嚣张,伤天害理的事越做越多……今日我顾念旧时情意再忍下去,难保哪一天他们不对我的吉祥下手!”

他凝着二人:“本王的错,本王自去赎罪。你们,只要尽全力,护周全我的吉祥便好!若她安然,本王就是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你们的!”

二人闻言,心中更急。柯震更是大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是金贵之人,怎么能去以身涉险?就算是去拼命,也得我们跟着才成!要不,咱们去找皇帝给做主!”

宇文达摇头,痛苦道:“是本王纵容了他们!如今又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大丈夫畏畏缩缩苟延残喘,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再来害我的吉祥!”

二人仍是苦劝,宇文达掣剑在手,格在颈间,“你们不走,本王就自刎在你们面前!”

祺云殿。

宇文睿急令内侍宣何冲觐见,又慌忙唤来申全询问在逸王府的所见所闻。

“你说你在逸王府宣旨完毕,逸王还让你等了许久?”

申全见皇帝面色不善,端坐在一旁的太后也是一脸的肃然,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据实答道:“是。逸王当时对奴婢说,许久没面圣了,要换件鲜亮衣衫,于是就去更衣了。奴婢只好在前厅等待。”

“他去了多久?”

“奴婢没看时辰,约莫着,该有半个时辰。”

宇文睿咬牙不语。

天子宣召,又是要议军国大事,居然敢耽误半个时辰,只为了“换件鲜亮衣衫”?如此情状,若非惫懒无视皇命,便是……有什么隐情了——

“你看逸王接旨前后,可有什么异样?”宇文睿追问道。

申全拧着眉头,极力思索当时的情状,他突地灵光一现,道:“奴婢想起来了!逸王殿下当时似乎手在抖!”

“手抖?确定吗?”

申全使劲儿点头道:“确定!奴婢记得,逸王殿下接旨的时候,还险些将圣旨掉在地上,可把奴婢吓出了一身冷汗。”

宇文睿倒吸一口凉气,涩声道:“还有什么?”

申全又努力想了想,道:“逸王殿下接旨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但更衣之后,像是好了许多,也红润了些。”

宇文睿无力地靠在座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挥退申全,一转头,对上景砚担忧的目光,才尽力挤出一点儿笑容,却是无比苦涩。

“阿嫂,恐怕是我错怪了达皇兄了……”

景砚心疼她身有重伤,还要忧心国事,温言道:“想来逸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宇文睿霍然站起,咬牙道:“达皇兄此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景砚见她急切的模样,心头一慌,忙也起身,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睿攥紧拳头:“他是吉祥的爹爹,是仁宗皇帝的儿子,决不能坐视不管。我要带兵去逸王府……”

“不准!”景砚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不顾地扯住她,“你是皇帝,怎么能亲身涉险?还要满朝的武将做什么?”

“可是我答应了吉祥要帮她寻爹爹,答应了漠南女王要善待吉祥,她的爹爹如今却身处险地……我、我可能一直在误会达皇兄……他如今八成是豁出性命和人拼死活去了!”

她的声音懊恼,又透着些许无助。

景砚越听越觉得心疼,更思及她为自己之病赴漠南的种种,还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便再也顾不得矜持,拥她入怀。

“那不怪你,无忧……个人自有天命。你是皇帝,就该凌然于天下人之上……他们是你的子民,该当服从你、尊崇你……”

理智又如何?博览群书又如何?面对在乎的人,什么“民为重君为轻”,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皆是天边浮云。理智矜持如景砚,此一刻,她唯愿她的无忧是这天下唯一的王,唯愿她的无忧,无忧。

然而,不等她言毕,不等柔软的情思荡漾开来,“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继而,遥远处,黑烟骤起,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