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索取……

宇文睿贪婪得紧,连身上的伤口被扯疼了、压痛了都浑然不觉。

景砚被她汹涌的欲|念捆缚住了躯体和灵魂,如同一叶扁舟,她在这汪漫无边际的欲海中追随着宇文睿的节奏,飘摇,起伏,波荡,直至快要窒息。

她急切地在宇文睿铺天盖地的密网中偷得一丝缝隙,喘|息的瞬间,一抹清明在景砚的脑海中划过,继而绽开成真切的意识——

竟……竟由着无忧这般胡来!她还受着重伤啊!

宇文睿意犹未尽,更不满景砚的身体挣脱出了自己右手的束缚,她不甘心地再次去紧扣景砚的腰肢,试图将其拉向自己,继续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还来!

景砚的脸颊上还挂着未曾干透的泪痕,一双妙目瞪得溜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宇文睿这种不要命的动作。

“砚儿……”宇文睿低喃一声,目光依旧灼灼的。她努力地还想探起身靠近景砚。

因着这一声,景砚刚刚夺回的属于自己的呼吸明显一滞。

“不可以,无忧……”景砚轻轻道,左手握住宇文睿的手掌,右手小心翼翼地缓缓按下她的肩膀,不许她的身体再做出任何不安分的举动。

方才那一吻,宇文睿几乎用光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可惜她此刻就是惨兮兮的病猫一只,再没了往日里活蹦乱跳的能耐,即使景砚的一只右手,小小的力气也可以制住她的身体。这样无情的事实让宇文睿特别失落,委委屈屈地扁着嘴,一只右目水汪汪地凝着景砚因为滋润而饱满莹润的唇。

月挂中天,山野间的月光与星光格外分明,它们调皮地跳进窗棂,跳到宇文睿的榻边,映着她的眸子,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

景砚又不争气地心跳都为之急促,不由得左手松开了宇文睿的手掌,贴上她的面颊,轻划过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

怎么,就把自己伤成了这样?

景砚不是不生气,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宇文睿,更有一肚子的责备要教导。可是,宇文睿现在这副模样,除了生气,景砚亦是心疼的。

被拒绝再次的温存,又被丢开手,宇文睿心情不好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此刻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尤其被心爱之人盯着细看,还被细致地抚摸,她心底里有一丝挫败感——

脸上一定会留疤的,留疤之后,砚儿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了?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喜欢我了?

于是,一国之君陷入了“你不爱朕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在意朕”的纠结之中,首当其冲的,她要向景砚索求专属于她那唯一能动弹的右手的权利。

景砚唯恐她扯痛了伤口,只好由着她拉下自己的左手,霸道地扣进她的右手中。

“你怎会来的?”宇文睿摩挲着景砚的掌心,感受到景砚的顺从,心里好受了许多,“是不是尹贺?”

是不是尹贺去了书信给你?

提起尹贺,景砚也有气。虽然当日她驾临军前的时候,尹贺跪伏在她的面前请罪,请求免去军师一职,并恳请治自己护君不利之罪,她也安抚了尹贺,要他继续担负起该当之职责;虽然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她深知今日之祸大部分在于景嘉悦的临阵处置适当,以及宇文睿的一意孤行。可是,在心底里,景砚还是有怨气的,尤其在城中见到了重伤昏迷的景嘉悦,尤其在这里见到了这样的宇文睿。

她终究不是神,面对重伤的亲侄女和在意之人,她没法不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般反应,即使她清楚得很,这是偏心,是袒护。

思及那日,云素君乍见昏迷的景嘉悦,险些栽倒的模样,景砚很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

“莫管那些,先养好伤。”景砚安慰宇文睿道。

确认宇文睿出事的那一刻起,景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天下江山,只要无忧能够健壮、欢悦地活着,那些,还重要吗?

所以,她只要她快些好起来。其余的,暂且不必去管它们罢!

宇文睿其实是极想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谁泄露了消息以至于让景砚揪心,千里奔赴前线的。她何尝不愿景砚在自己的身边的?然而,让景砚揪心,她亦是舍不得的。

若她知道景砚来到这里,竟是因为一个关于自己的噩梦,心中又会做何感想呢?怕是会为两个人的心有灵犀而欣喜若狂吧?

她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愿望是好的,怎奈于她而言,事实苍白得很——

伤猫一只,又因为贪恋美色快要耗尽了仅剩的精力,纵使她意志力再强,此刻也扛不住疲惫的侵袭。

“睡吧。”温润滑腻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景砚的温柔是她最好的催眠良药。

眼皮打架的当儿,宇文睿不肯屈服于周公,努力地睁大右眼,殷殷地瞧着景砚,亮晶晶的。

景砚知她心意,朝着她暖暖绽开一抹笑意,双手扣住宇文睿的右掌,像是护在了最安全、亦最柔软的所在——

“我不走。”她说。

她说“我”,而不是“哀家”,宇文睿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瞬想。她的心如同飘浮在和煦的春风中,暖融,绵润,心满意足。

宇文睿很快便睡了过去,景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着她的睡颜,想着自己的心事。

门轻响,又被在里面关上了。

景砚微惊,转头,看到柴麒立在侧后方,嘴角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视线恰落在自己抱着宇文睿右掌的双手上。

景砚脸上发烧,手指下意识地缩了缩,最终还是没有松开宇文睿的手掌。

柴麒修为高,视物能力自然较常人强得多。景砚细微的小动作皆被她收入眼中,见这位大周的太后终究没有因为自己促狭的表情而松开手掌,柴麒的眉角挑了挑,善意地收回了目光,专注在宇文睿的面庞上。

静寂半晌。

“多谢你救治她。”景砚轻声道。

“没什么,”柴麒摇了摇头,笑道,“我救她,是为了治好了她,能揍她一顿。”

景砚失笑,抿唇道:“确实该打……”

她突地想到了什么,骤然收起笑容,不无忧虑道:“她的左眼……”

柴麒也眉头皱起,道:“如我那日所说,左眼无碍,只是靠近处伤了筋脉……有些麻烦。”

景砚的眼中充满忧虑,“怎么讲?”

“人体的筋脉,细微又脆弱,尤其是面部的,格外纤细……”

柴麒说上一句,景砚的心便沉上一分。

“不过,”柴麒话锋一转,“我查看过她那处伤,现下暂用药封住,不使见风。待得她身上其他的伤好得差不多时,身体自会生出自愈力,届时施以针药,再假以时日,必能事半功倍,想来是能够恢复机能如常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景砚按下的心再次提起。

“只是内里的伤易治,外面的就……”

“你是说……”景砚不敢说下去了。

“不错,”柴麒点点头,“伤得太深,恐会留疤。”

见景砚的面色骤然苍白,柴麒忙又道:“也非绝对无法,待我回玄元门查找历代前辈留下的医案,不怕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景砚不由得松开了宇文睿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覆在宇文睿左侧面部的细白麻布,哀道:“无忧是女孩子啊……怎可……”

怎可毁了颜面?

“她何时能够离开这里?”景砚忽问道。

柴麒一怔,显然极是意外,“离开这里?”

“哀家要带她回大周。”景砚毅然道。

大周广阔,多得是能人异士,或许有人就能够医治了宇文睿的脸伤。这个道理,柴麒懂,事关宇文睿的“颜面”,她自不会认为景砚在小瞧她的医术。只是——

柴麒盯着月光下宇文睿熟睡的脸,又转向景砚,笃定道:“她不会答应同你回去的。”

这回换做景砚怔住,咬唇道:“由不得她!命都快没了,闹得还嫌不够吗?”

“你认为她在闹?”柴麒认真道,“她却并不这样觉得。”

景砚微愕。

“我虽也极不赞成她亲征,可她的心我多少能明白些,”柴麒的目光变得深邃,“小时候,师父不让我做某件事,我偏偏要做某件事,即使弄得很狼狈也要向师父证明自己能够做到……”

景砚微微动容,“她不必向我证明什么,她本来就是皇帝……”

“可她这个皇帝,却是你给的,”柴麒顿了顿,又道,“是她给的。”

两个人都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景砚鼻腔涌上酸涩,“她根本不必同她比,她们……她们……”

想到天上的那个人,看到此刻躺在自己面前身受重伤的这个人,景砚只觉造化弄人,双眸通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柴麒不甘这个话题就这么被掀过去,追道:“她们二人,在你眼中,又是如何的?”

她与她,宇文睿与宇文哲,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景砚是太后,她自有她的尊严,自有她的矜持,即使再感激柴麒,被这般质问,她也没法平静地面对。

于是,原本平和的氛围被打破。

景砚压低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反诘:“那么,在柴姑娘的心中,令师与外面那位,孰轻孰重?”

柴麒的身形不禁一晃,眼中划过厉芒——

长久以来,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情愫,就这样被景砚撕开在眼前。师父与杨敏,清冷、淡然类似,连眉眼间对人世的疏离、连惯常穿的青衫都是那般的相似,可是她们……她们……

柴麒的胸口胀痛。

凡事啊,我们在谈论别人的时候,往往能够侃侃而谈,可一旦落于自己的身上,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你别忘了,睿儿的命还是杨敏救的!”柴麒低声提醒景砚,透着不耐。

“哀家亦记得,哀家的夫君也是她害死的!”景砚冷冷回道,“那可是你的亲姐姐!”

“你!”柴麒怒视她,“我在襁褓中,就险些被段文鸳害死!若我记得不错,她还是你的亲姨母!”

景砚被噎住。

这一笔笔乱账啊,还真是,算不清楚了。

一扇木门外,杨敏听得清清楚楚,她颓然垂头,盯着自己的靴尖,油灯灭了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