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阿意她当真是施家的长女?”回京的路上,段文鸳还是忍不住问。

“鸳儿,”段文鹭颇无奈,“你问过多少遍了?”

段文鸳呐呐的:“我不是好奇嘛……施家的长女,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啊?而且……”

她偷偷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欲言又止。

段文鹭困惑地看着她:“而且怎样?”

段文鸳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绣帕,:“姐姐你……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

“我如何不能知道呢?”段文鹭反问道,“京中世家的闺秀,总是有机会见面的。她是施家的长女,自然该代表施家出席啊!”

段文鸳默然。那一瞬,她是极羡慕姐姐段家长女的身份的。

“又怎么了?”段文鹭见妹妹默默的,全不似平时活泼的模样,不禁问道。

段文鸳突地攀住了姐姐的手臂,笑嘻嘻地讨好道:“下一次再有世家聚会,姐姐带我去,好不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啊!”

段文鹭深深地凝着她:“鸳儿,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啊!”段文鸳忽闪着大眼睛,真得不能更真的样子。

“可是,你之前还说,最讨厌那种做作浮夸的场合的。”

段文鸳哑然。这是自家打自家脸吗?早知道不说那种话了!真是的!

车行辘辘,窗外的风景也变了又变,离京师越来越近了。

段文鸳倚着车窗,瞧着外面的景致,思绪飘飞到很远很远。

和阿意第一次相见的光景,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性子素来活泼,不喜欢父亲那套大家闺秀的教育方式。自家姐姐端庄素雅,看着是极赏心悦目的,打交道也和婉舒服。不过啊,若是要她也成了姐姐那样的人,她真真会疯掉的。

那次,她贪恋府外的热闹,就带了贴身服侍的小丫鬟,偷偷从府中后门跑了出去。府外面的世界,远比她见惯了的要大,也更复杂。比如,她之前从没想到,这世间会有人穷得吃不起饭,会有人穷得医不起病。

这里是大周京师啊!竟然会有这等事!段文鸳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城中偏僻的小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段文鸳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有路人围了上来,可是他们只是指指点点的,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出手相助。唯有面容清秀的年轻后生,彼时男装打扮的阿意分开人丛,俯下.身按住老婆婆的人中,待她清醒过来后,又为她把脉。

段文鸳对这个俊秀的后生大有好感,她觉得这人是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存在。两个人就这样相识了。

后来,段文鸳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这个叫阿意的年轻人总是出现在自家府邸的附近。按说,段府附近所居者非富即贵,不该有寻常医馆啊。

段文鸳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也许——

她眼珠转着,转到了自家姐姐的身上。会不会和姐姐有什么关联呢?

如此想着,段文鸳朝姐姐身边蹭了蹭,“姐姐,你和施家长女很熟吧?”

段文鹭闻言,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自然一瞬,便又回复了平静,淡道:“并不是特别熟,只是前些时日,在英国公府中多说了几句话。”

段文鸳眼睛一亮:“景子乔?不是说他家夫人刚刚过世吗?”

段文鹭面容古怪:“你倒知道的多!”

像是怕妹妹多想似的,她又坠上一句:“是英国公的嫡妹,邀了各家闺秀过府一聚。”

段文鸳“哦”了一声,迫不及待又问道:“那姐姐可知道,施家长女为什么要做男子装扮啊?”

段文鹭秀眉微蹙:“鸳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段文鸳笑得无害。

段文鹭眸光凝在妹妹的脸上一瞬,探究,方道:“想来是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吧。施家是岐黄世家,族中子弟没有不精通医道的。而且,他们家的规矩,医道多不由自家人亲传,仿佛是怕医术越走越窄,不能兼容并蓄的意思。所以,施家人,大多拜了当世名医为师。施姑娘怕就是这种状况。”

“姐姐知道的可真多!”段文鸳小声道,似嗔似怨。

段文鹭瞥她一眼,尤其她那酸酸涩涩的小腔调,越品越觉心惊。

“鸳儿,”段文鹭语重心长道,“你安分些吧!如今世道不安宁,父亲为官不易,你可少让他老人家操些心吧!”

“世道不安宁?这话从何说起啊?”段文鸳直觉姐姐的话中大有门道。

段文鹭撩起车帘,朝外面看了看,又掩好车帘,压低声音道:“鸳儿,你也不小了,外间的事也该知道些,不能总是浑玩浑闹的。”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段文鸳从来都是知道自己的姐姐稳重端庄,没少替父亲分忧的,有姐姐在,她就觉得心里格外安稳。可是,就算是姐姐,说她整日只知道浑玩浑闹,段文鸳也是不服气的。

她幼承庭训,虽然于女红针线上不敢恭维,但饱览群书她觉得自己完全当得起。尤其是,对本朝的政事、史事,段文鸳是十分了解的。她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无法追随高祖皇帝攻伐天下。每每想起,都引为憾事。

“姐姐吓唬我,”段文鸳不快道,“现下天下承平,哪里有什么世道不安宁的说法呢?”

段文鹭叹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子聪明又博学,性子也顽固,不与她把道理说清楚,她是不会听从的。

“你道父亲要我们速速回京是为了什么?”段文鹭的声音压得更低,“东宫有变,边关生异,还不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你我皆是弱质女子,住在别院父亲怎么能放心呢?”

“东宫有变?”段文鸳惊大了双眼,“怎么会呢?东宫是多好的人啊!温文又守礼,最是和气不过的。我还记得他前年来见父亲,谦谦君子,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怎么会做出……”

她以为是东宫对当今行了不臣之事。

段文鹭慌忙喝断她的话头:“鸳儿!关于东宫,以后……尤其在京中,万万不可与人提起!这是要命的事!你可记住了?”

段文鸳惊诧地点了点头,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段文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严肃,悄声道:“我们回到京中时,恐怕东宫,已被当今废了。”

半年后。

“父亲,您找我?”段文鹭莲步走到父亲的面前,敛衽施了一礼。

“鹭儿啊,你来了?”段宝臣经过之前半年的庙堂风波,头发都快全白了。他指着身旁的座位,示意段文鹭坐下。

“父亲近来身体欠安,要不要请郎中来瞧瞧脉?”段文鹭看到老父疲惫的模样,也觉得心疼。

段宝臣倦倦地摆了摆手,“不妨事的……”

他长叹一口气,“莫提什么郎中了,一提郎中啊,为父这颗心啊,还颤着呢!”

段文鹭眉眼垂了下去,心中也十分难过,面色哀戚:“段家还需要父亲支撑,您要保养好身子才是……那件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父亲就别再难过了。”

“何止难过啊!”段宝臣吁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简直是心有余悸啊!谁能想到当今……当今他竟……哎!百余口性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段文鹭眼圈通红,隐有泪光闪动。

“先不说这个了,”段宝臣道,“今日有件要事同你说。”

“父亲请讲。”

“今上降旨,世家适龄女子皆入册候选。”段宝臣说着,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陛下要充实后宫?”段文鹭惊道。

“是啊!虽然名册尚未定下,可是鹭儿啊,你极有可能在其列啊!”段宝臣又是一声长叹。

段文鹭怔住:“父亲……父亲要我入宫?”

“怎么会呢!”段宝臣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为父怎会舍得把你的一生赔进去?”

段文鹭心中感动,却又不得不道:“可一旦名册确定,谁又更改得了?”

“所以为父才要与你商量啊!”段宝臣压低声音道,“你妹妹年纪还小,这遭选秀之后,几年之内恐怕陛下不会再动这个念头。只要把你这一劫躲过去,就不怕了。”

“要如何躲呢?”段文鹭问。

天子掌天下权柄,且当今的那位,近一年来越发的刚愎跋扈,怎么可能允许臣子忤逆自己的意愿?只恐到时候躲没躲得过,反倒给段氏惹来一场大祸。

想到施氏满门的惨事,段文鹭不寒而栗。

“景子乔其人,鹭儿觉得如何?”段宝臣突问道。

段文鹭恍然大悟:父亲是要自己……

见女儿咬唇不语,段宝臣又道:“景子乔虽是丧妻,但他的人物、品性、家世都是上好的。而且,他已向为父透出意思来,只要鹭儿你应允,他必当以正妻之仪迎娶你。”

“父亲,我……”段文鹭面色通红,女儿家说起自己的婚嫁之事,总是不免羞涩的。

“鹭儿,我知你性子素来端庄,婚嫁之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们不说那些虚话头。你若对景子乔有意,为父这便张罗起来;你若对他无意,为父也不强迫你,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段文鹭刚要说些什么,冷不防一阵疾风刮过,一抹身影冲到父女二人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段宝臣的眼前。

“父亲!女儿愿意入宫,求父亲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