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侍郎家里怎么会有仕女图?”萧裕纯放下手里的金佛,立刻上前辨别画作的真伪。“仕女月下赏玉簪花,画风落款都无有问题,装裱也和宫中的画作极像,还需要找人鉴定,但是九成的可能性是真品。”

宋明哲挠了挠后脑勺,“我只是道听途说,想着自己能不能趁机捞一笔。”说罢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顺便发了好几句京都当铺业服务的牢骚。“他们怎么就不怕万一有个七老八十的老人瘫在地上讹诈他们呢。”

“奇了,怎么就这么巧合,恰恰窃了这仕女图去了呢,”萧裕纯惯用的玉骨扇敲了敲手心,“我看这事情还要落在送画的人身上。”说完便抬头看着玲珑姑娘。

因为没有玻璃的缘故,光线并没有那么好,玲珑姑娘的神色一半埋在的阴影里,看的不是很分明,玲珑姑娘的语气还算轻快,“这么说又要我抛头露面想办法了,小王爷啊小王爷,妾身托付你的事情你办了有半年多了吧,你说这半年来你拉拉杂杂找了妾身几次了?若是按买卖盘算,妾身不就赔光了。”

萧裕纯眼神闪了闪,似乎些微的叹了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父王那里已经是有了点头绪,大约不日就能给玲珑姑娘一个交代了。”

玲珑姑娘敛衽为礼,起身后拿着仕女图介绍了起来。“这画是何党中坚韩慕方之子送来的,做父亲当了多年的翰林,倒是方正,可惜儿子不大成器,天天想着做脂粉堆里的西楚霸王。”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唇边一丝笑意像是自嘲。宋明哲打量着玲珑姑娘女儿家的装扮,略微有点心酸。这样才貌的女子,只能在风花雪月之地委屈求存,实在是可惜了。

“韩慕方与许笑缘私交甚笃,许大师初出茅庐也是以临摹仕女图为世人所知,所以不若小王爷去找许大师鉴定一下真伪,顺便套套可有线索,我明儿就去韩家问问?”

萧裕纯点点头,手一挥示意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金佛,宋明哲心说你需要的是一根新教鞭。

“从小到大,看过的佛像也不少,没有见过这里有小孔的,看样子放不下什么东西。”萧裕纯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嘿嘿嘿,放着我来,这个我有经验。”宋明哲得意洋洋和玲珑姑娘借了单珠的簪子,小心翼翼对着小洞戳了进去,卡嗒一声,佛像的底座掉了下来,在桌上打着转停了下来。其他两个人目瞪口呆看着宋明哲娴熟的作业,完全没有想到这是宋明哲前世人人都会生活小经验。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萧裕纯不大服气,自顾自检查起刚刚掉落的底座,连带玲珑姑娘的眼里都有了几分赞许。

底座里面小小一个槽,原本应该有不少东西,只是现在空空如也,萧裕纯用手指在底座里擦了一遍,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摇了摇头。

“大约是传递什么东西了。从东西推测来看,肯定是西夏方面送过来的。”萧裕纯放下了金佛,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玲珑姑娘的表情很紧张,“这么说起来,城里这些人里很可能混入了西夏的细作?”咬唇的动作大了一些,把唇瓣咬的惨白。

萧裕纯面沉如水,“现在官家把父王看的很紧,我们也很难下手把人都查一遍。”

宋明哲一脸不确定,慢慢举起了双手,“我可能有个办法?”两个人目光的聚焦让他有点不自在,屁股在凳子上挪了又挪。“我想,要不然我在西夏流民聚集地附近办个义诊,就算他们不上门,周围百姓聊几句,也能知道动向,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看萧裕纯的表情简直激动的要亲宋明哲一口了,眼神中溢满了欣赏,连说了三个好字,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活生生让宋明哲到嘴边的那句我觉得祖父有经验的老人更适合义诊咽了回去。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祖父也老说我在家里呆着,病例见得太少,需要历练历练。”宋明哲的瓜子脸呦,都打肿成了国字脸哒,还强撑在哪里呐。玲珑姑娘倒是玲珑剔透,抿着嘴笑了个不停。

三人就此说定,约定有情况相互通报,三个就分头各自行动了起来。

宋明哲打的一手好算盘,本以为回家和祖父一说,祖父会表示城西人杂自己小孩子家家过去纯粹添乱,顺势把自己换下来,没想到祖父捋着胡子感慨了半天吾家有儿初长成,对自己的义诊行为表示大力支持,表示愿意把麦芽让给自己打下手,还体贴万般替自己准备好了药箱家什,亲自将自己送出了门,嘱咐自己早去早回。

门口停着租来的马车,车上套着的马正是黑马追风,昔日的良驹居然沦为拉车马,追风不耐烦喷着鼻息,尾巴狠狠甩在宋明哲的脸上,一身的马骚味。

宋明哲拍拍衣襟,招呼麦芽赶紧上车。幸亏自己家里没有地,不然他肯定用追风去犁地好么,自己一个小康之家,养不了闲人,也没有闲马闲猫,又没有出远门的需求,从自己紧巴巴的零花钱里挤出追风的口粮已是不易。追风腿上愈合不久,跑不了很快,马车慢慢的向西驶去。

城西气氛比城东市井的多,也有活力的多。这个片区大多是卖力气的苦哈哈,南来北往走老了的脚夫,专门在集市上表演的各色艺人,兼有城中收泔水的,卖油的老翁,卖绒花的少妇等等,是以大家言笑无忌,时常听到话糙理不糙的言语。

“你是个肉缺了斤两了吧,而且这么瘦的肉,让我家去可怎么吃啊。”卖布的老吴嘬着牙花对着砧板上油腻的两斤肉抱怨。

卖肉的容大娘二话不说掏出厚厚的切肉刀刷一声插在案板上,寒光闪闪呐。容大娘中气十足回呛,“你嫌肉瘦怎么不把老娘二两胸脯一起切了去,去去去,我一个月赚好几两银子,会少你这一丝肉沫子?”

围观群众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在笑声里,老吴红着脸不吭声拿荷叶包着肉埋头就跑了。

宋明哲对着尚在抖动的切肉刀,咽了咽口水,小心肝颤了又颤,不动声色把凳子往另一方移动了两寸,黑着脸让麦芽支起义诊三日的条幅。娘哎,头顶盘子耍把戏的姑娘手臂都比自己粗,宋明哲像是一只掉进鹅群的小鸡仔,时时感觉到自己的不合群,这样的氛围下,完成所谓的探听任务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宋明哲仰天长啸,想要重重叹息。

萧裕纯长叹一口气,站在许大师家的院子里久候,虽然时至初秋,但是院子里精心呵护的花草不少仍在花期,鼻间是草木芬芳。大师就是大师,架子摆起来一点都不小,萧裕纯琢磨着是不是要来个三请三辞,自己只是让大师帮忙看看画,不是请他出山啊,要不要这么稳坐钓鱼台啊。萧裕纯百无聊赖,萧裕纯专心研究扇子的十八种使用方法,萧裕纯思考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主子,好像有点不对。”西风突然上前一步,在萧裕纯耳边低声说。

萧裕纯精神大振,不管发生什么,来点事情让小爷活动一下筋骨吧,“怎么了。”

“有血腥味。”

萧裕纯再顾不得许多繁文缛节,慌忙推门而入,进门后血腥味浓重了许多,穿过几个书架,发现许大师伏在案上。

“大师,大师?”萧裕纯轻唤着,用扇面挡着要害,小步挪了过去,案上满是干涸的血渍,许大师手里捏着一支未开的玉簪花,显然已经断气多时了。

“妈呀,救,救命呀,来人呀——”伺候的小童咣当一下把茶盘摔在了地上,顾不得满地碎瓷片,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西风,可能看出来凶器是什么么?”萧裕纯神色凝重,西风在主子授意下翻检着伤口,“大约是小刀一类的凶器,具体还要等仵作的结果。”

啪一声,一名西域装备的俏丽女子,把护身的小刀用力放在宋明哲的桌上,发出的脆响让宋明哲不禁回想起前世紧张的医患关系以及自己意外的穿越,求现在宋明哲心理阴影面积。

“郎中你都会看什么病?”口音和京都腔相比,翘舌音很重,咬字也很生硬。

这是西边方言的特点啊,宋明哲几乎要跳起来欢呼,面上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你先去附近打听打听,京都百草堂是个什么行情,再来问我能治什么病吧,麦芽,送客。”宋明哲就差吹一吹滚烫的茶叶了,就一桌一椅一杖而已,就算送客也没得门送啊。麦芽纠结了片刻,硬着头皮对坐着的的女客摆了个请的手势。对方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站起来走人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宋明哲看了俩肾虚,一咳血的,更多的风寒高热的,宋明哲几乎写了一个下午的大小青龙汤,神白散也写了三五遍,算了就当是练字吧。

正写着呢,一个高大丰满妇人急匆匆抱着孩子跑了过来,孩子哭闹不止,妇人几乎一个猛子给宋明哲跪了下来。宋明哲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势,啊呀一声就站起,带翻了了椅子,一时间兵荒马乱,围上来不少行人。你还真别说,这样妇人抱着孩子拉着男子哭哭啼啼,十有*都是火辣的家庭纠纷,放在前世也是无数大妈津津乐道的焦点。

“大婶,你快别哭了,赶紧起来,孩子我帮你看,你抱着孩子不松手我也没办法呀。”宋明哲结结巴巴想要把扯自己衣摆不放的妇人拉起来,奈何这年头劳动人民劲都很大,反倒是宋明哲被惯性拉了一个踉跄,差点仰面翻倒。

终于等妇人啼哭稍稍平息些许,宋明哲擦着一头的汗,检查之下患儿肘部半屈曲,稍微举起左胳膊就凄厉苦叫,又引的妇人一声惨呼,几乎昏迷了过去。宋明哲被惨叫二人组纠缠的头疼,咬咬牙又小幅度尝试了屈肘和后旋的动作,手下稍稍用力,咔嚓两下就把半脱位的挠骨小头复了位。

“孩子走路睡觉时候当心一点,骨头还没有长好呢,”宋明哲拍了拍男童的患处,露出一个可以上牙膏广告的笑容,“已经好了,不信你自己动动。”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宋明哲环顾四周,居然找到了一点偶像包袱,崇拜的目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向他扫射,他,一战成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