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能看出事发大概是什么时候么?凶器的形状质地呢?武功路数或者行凶者来路呢?”萧裕纯站在一旁问了一连串问题,仵作陆师傅不耐烦弹着舌头,丝毫不畏权威。

“我说现在的少年郎啊,怎么都一副急脾气,我这不刚进门吗,要是能一眼看出凶手是谁,那大概凶手不是你就是我了,你急你怎么不自己动手呢?能动手就憋废话!”陆师傅说完还赏了小王爷一个白眼,萧裕纯抓着玉骨扇的手指指关节发白,额上有青筋跳动,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这位验尸官陆师傅原本是世代掌管司马狱陆家的长辈,不知为何得罪了现任家主,被扫地出门后居然在验尸司找了一个不错的职位。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他老人家见得活人死人比你吃过的盐焗鸡都多,区区验尸算个啥。所以这位也算是特殊行业顶尖人才了,饶是萧裕纯高傲的脾气,也只能勉强忍了。

“你你你,站远点,凑那么近干啥,等着开饭呢,没得耽误我验尸。”老先生撸着袖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银刀,眼睛里流露出的狂热让被点到的萧裕纯自发自觉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割开皮肤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萧裕纯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等待着验尸结果。

宋明哲坐在凳子上看着长长的队伍,欲哭无泪。挂着的条幅是义诊三日,就像前世很多促销喊着最后三天一样,义诊了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给自己说媒的大妈都凑够了一打,奈何在没有半个可疑的人员出现。

“妾身,妾身,想问问房中秘术,呃,小宋医生方便附耳过来吗。”丰乳肥臀的少妇羞红了脸,捂着脸对着小宋郎中抛着风骚的媚眼,腰肢轻微扭动发出无声的暗示,宋明哲顶着黑眼圈无奈看着骚而不淫的少妇,如同含着黄连,有口难言。

前日茶馆老板看自己露天之下,实在辛苦,在表达了对医学工作者的敬佩之情后,主动表示可以免费贷与自己一间屋子,也好让病患之间有些*。当然生意人怎么会做亏本买卖呢,相对的宋明哲把老板一家从头看到脚,开了好几个太平方子,连老板远方的表叔都赶来了分自己这一碗鲜肉羹。白天义诊,傍晚加班付老板房租,铁打的儿郎也吃不消啊。宋明哲这几天捧着饭碗都几欲瞌睡,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自己教了谁家的小媳妇算排卵期后,不知哪里就传出了自己擅长送子的谣言。什么义诊的小宋大夫啦,他一摸脉象肯定怀啦,十有*是男娃啦之类的,以讹传讹,离谱夸张,充满了戏剧张力,今天上午听到的版本已经变成小宋大夫是送子观音投胎,拜拜灵验的不行。宋明哲欲哭无泪,虽然在这辈子从医的道路上,他有过那么一弹指的时间幻想自己的药王菩萨投胎,啊喂,迷信是不对的,但是送子观音是什么鬼,观音大士是男是女他还没有搞清楚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善男信女”们供上来的蜂蜜塔非常好吃,宋明哲慈悲心肠,不忍心这么好吃的美食就这样被放到变质,所以本着真正释放食物的灵魂,凡是好吃的,贵的,他都一丝不苟把东西吃完。

宋明哲打着饱嗝被麦芽拖上了车,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回家前小憩片刻。马车吱呀吱呀走了一段,突然一声马嘶,车猛然停了下来。宋明哲的额头和车顶亲密接触了一下,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局,车顶胜出,宋明哲捂着额头新鲜出炉的大包,掀开车帘子就要骂人,映入眼帘的却是萧裕纯的笑颜。

“你怎么过来了?”宋明哲揉着额头,给萧裕纯让出了一点地方。自己家雇的车自然没有端王府的双驾马车宽敞平稳,一个人能躺,两个人只能坐,除非宋明哲死皮赖脸睡萧裕纯怀里,也就没问题。

“请你吃螃蟹,去不去,可能有点危险。”萧裕纯刷一声打开了扇子,态度十分笃定。

宋明哲咽下刚刚到嘴边的哈欠,原本疲惫的身心一下子被点亮了,金秋十月,蟹黄飘香,团脐的螃蟹来个三五个,配上香醋,真是美的神仙也不换那。至于危险,嗯吃螃蟹嘛,总是会不小心被蟹壳划伤什么的,不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但是愿意为了消灭更多的螃蟹贡献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呀。宋明哲完全没有把所谓的危险放在心上,低头盘算自己下午点心吃了不少,今晚的战斗力大概能有六只还是八只螃蟹。

只有一线夕阳的车厢里,萧裕纯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静静坐着的样子,就像他家里的那尊紫檀的佛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赏心阁上咿咿呀呀传来了阵阵歌声,宋明哲下得车来,深深呼吸,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螃蟹们,我来啦!”

麦芽跟着驾车的西风停在门口,委委屈屈看着完全不让自己动手的冷面男子,求助的眼神却是又一次被宋明哲忽略了。萧裕纯跟着下了车,抬头看向楼上半掩的窗,却是一身荷绿的俏丽女子对着楼下娇笑。见到萧裕纯的目光,掩唇时不慎落下了罗帕,羞赧的关了窗进了房间。抬头萧裕纯准确无误接了罗帕,一闻之下一股幽香,细细看去,帕子上用胭脂草草写着,香梦沉酣四个字。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玲珑。

对此番布置毫无所觉的宋明哲,怀着一颗食客纯粹的心,坐在凳子上晃着腿,如果不是因为年龄限制,估计还要用筷子敲着碗,唱着喊着让老板快快上菜。萧裕纯侧耳听着隔壁的动静,赏心阁老板大约酷爱风雅,房间相隔都用湘妃竹帘,配上碧纱,夏日里看着的确久居其中,一阵沁凉。但是喝酒吃饭嘛,总有喝高了的时候,自古以来,少数民族喝多了载歌载舞,我们伟大的汉民族喝多了吹牛逼,咳咳,这么薄的帘子,被同事上司听到总不大好吧?所以来赏心阁吃饭的大多斯斯文文,偶尔结香社,蹴鞠社之类社团谈谈爱好也无伤大雅。

蒸熟的螃蟹甫一上来,宋明哲顾不得许多礼节,像见了仇人似的,一顿猛吃。“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宋明哲掰了好些蟹黄放在自己的姜末香醋调料里浸泡着,不知情的麦芽差点夹错了,宋明哲险些和他拼命。大啖美食的宋明哲十分满足,丘吉尔说过什么来着,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热爱螃蟹并且勇于尝试的人,和不了解螃蟹美味不敢尝试的人。现在就是有人在门口喊一句着火了,他大概也会拎着装蟹的小笼子跑吧?

“韩公子这话可有意思的紧。”隔壁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其中有个男子大概是有了几分酒意,声音越发响亮,从自己的书法造诣吹到了自己老子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子玉,再吹下去,你老子就要坐到大庆殿上了吧?”一个凉凉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浇灭了韩公子的热情,他讪讪了两句,乖乖闭上了嘴,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宋明哲正专心啃着夹子肉呢,拿了一杯黄酒咕咚灌了下去,一杯酒水下肚,五脏庙安稳了方才回味过来,隔壁的几个人好像都是熟人吧?另一个男子听声音像是何奇峰?

宋明哲义愤填膺放下蟹爪就要冲到隔壁去,被萧裕纯一把抓住胳膊拦了下来,“你做什么?”他用唇语无声的问。

“他胳膊伤还没好呢,最忌讳辛辣刺激,酒水也不行啊,他这不是自己找死么?”虽然压低了声音,宋明哲言语间的愤怒却是一点也没少。西风长大了嘴巴,片刻后才闭了回去,把头扭去了另一边,不忍心看。娘啊,小王爷策划了多久才凑出隔壁的一行人,他完全不在意,只在乎人家病人的一条胳膊。麦芽见怪不怪,少爷为了一只受伤的猫儿和老太爷顶嘴的时候多呢,这次好歹是个会喘气会说话的人呐,再怎么说也没有不务正业啊。,所以麦芽趁机埋头苦吃。

这厢人且僵持了,那厢却是发出一阵惊呼,眨眼间,一滩鲜血斜着洒在了竹帘上,不待萧裕纯吩咐,西风一把扯开帘子窜去了隔壁。众人这才看清,玲珑姑娘扶着胸口绽出大朵血花的青年,目测应该是韩公子韩子玉,何奇峰大概是未带兵刃且腿伤未愈的缘故,席地而坐以筷箸和一名身量过分高大的歹人相持不下。

只见那名歹人身高九尺,肩膀宽厚,一头茂密蓬乱的乌发,黑的不同寻常,他脸上带着鬼面面具,瞥了一眼的功夫,他就把何奇峰一脚踹飞,砰一声装在柱上,他上前一步,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就要当头刺下。玲珑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从来刀剑不离身的西风提剑就冲了上去,速度之快让宋明哲以为这货把宝剑藏在了自己的裤裆里。

歹人见援助到来,并不恋战,冷眼扫了一眼进气多出气少的韩公子,纵身一跃,破窗而出,踏在瓦上登登作响,就要借机遁逃。

“西风!”萧裕纯大喊一声,话音尚未落地,西风已是一个翻滚,人已经紧紧跟着歹人而去了。

宋明哲绝望的捂着韩姓年轻人的胸口,不行,已经伤了主动脉,按压捆绑方法都起不了作用,宋明哲抖抖索索摸到了伤口靠近心脏的一端,用自己的大拇指按压,来不及了,大量放射状喷射的血液已经把靠近的玲珑姑娘和宋明哲染成了血人。

韩公子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对着玲珑姑娘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连最后的力气也无,头一偏,竟然即刻身亡了。玲珑姑娘颤抖着手抚上韩公子的脸庞,尚有余温。宋明哲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呆若木鸡,好好一顿螃蟹宴,吃出了人命,闻所未闻。

玲珑姑娘咬着牙,几次用力勉强站起,头发散乱,满脸鲜血,声音嘶哑对着萧裕纯说,“小王爷还是赶紧避一避吧,最近您遇到的人命官司不少了。”

萧裕纯方才盯着西风远去的方向,此刻也是回头,凤目在昏迷的何奇峰身上一转,转身拿起桌上尚未砸碎的酒壶,看也不看统统倒在了何奇峰身上,一个用力就把他负在了自己肩上。

“这里麻烦你了,明哲留下吧,我们从隔壁过来,不好没有一个证人。”

玲珑姑娘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有理会发呆的宋明哲。“小王爷赶紧,这里有妾身呢。”

渐渐有闻声而来的人群向这个方向聚拢了,破损的窗户向外望去,窗外正悬着一轮明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一章,食蟹人误交不良友,逃家女巧遇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