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又适时地落在地上,拂过树冠,抚过枝桠,漫过丛草,洒入溪水中,点点粼光星屑如初春化雪般在水面沉浮,顺着溪水漂过透明的玻璃容器。

将药剂瓶在溪水中涤荡多次,确定稀释的净化瘟疫药水溶解后,张婉开始小心地搓洗精致的药剂瓶,瓶身,瓶颈,特别是瓶口,每一处与患者有接触的部分都被抹上稀释的药水,并在溪水中仔细清洗,确保能够再次使用而不是导致更大范围的瘟疫蔓延,毕竟药剂瓶除非情况特殊,在拥有随军祭司的出征军队中可谓为数不多。

清洗完毕后,张婉把手中的药剂瓶放到身边装满瓶子的亚麻袋中,连着清脆的碰撞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肩背,再次叹息道:“我一定是疯了。”

当身披白袍的祭祀耐心地询问谁愿意去照顾被感染的伤员时,不愿与瘟疫打交道的冒险者都避之不及,只有她脑子一热,站出来接受了祭司的邀请。

就连张婉都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或许是“未必没有机会”这句林青离开前的话犹如魔咒萦绕耳边,或许是被年轻祭司眼中纯粹的希冀打动,又可能是出于对祭司呼唤出的神圣力量的渴望,让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隔离的伤兵营地。

踏进伤兵营地的张婉一度认为置身地狱,感染瘟疫的伤者布满每一座营帐,感染者污血混合脓浆的溃烂从面部开始,扩大至身体的每一处,这些在尼米亚与卡洛斯战无不胜的军人却在卡盖什山上败给了瘟疫,躺在担架上痛苦地呻.吟甚至哀嚎,刺鼻的腐臭充斥空气,即使蒙上三层布料也无法过滤,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死亡的阴影。

瘟疫的威胁就像潜伏在暗处拱起身子的毒蛇,阴冷的目光使人不寒而栗,张婉努力克服来自本能的恐惧,适应自己的工作:为伤员端来祝福后用以擦拭创部的清水,递送饮食,取送药剂,一切与瘟疫有直接接触的工作都与她无关,但照顾数千染疫者的工作只有少数留驻的祭司与炼金术士分担,分摊下来还是让张婉疲惫不堪。

可忙碌中也无法接近爱奥拉的祭司,那些援助之手的成员总是站在对抗瘟疫的第一线,亲自擦拭染疫者的身体,为战士施加祝福,举行大型的净化仪式……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寻到一丝机会。

就在张婉已经感到走投无路,迷惘不已时,一个打扮邋遢的炼金术士叫住了她,这位被士兵尊称为布莱格顿大师的老炼金术士正在露天的营地熬煮药剂,他气急败坏地抱怨人手不足以及雄狮军团中尽是只会挥剑的大老粗,直到看到变化得看起来瘦小但是机灵模样的张婉,抱着试一试反正不会更糟的心态,老炼金术士喊来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包药剂的张婉,吩咐她暂时作为他的助手。

身为一家跨国化工制品公司的总销售,去过生产厂房视察多次的张婉对这种工作意外地熟手,虽然厂房中并不是使用炼金台与坩埚,但多少了解过类似的物件,在老炼金术士的教导下,她的操作谨慎小心又流畅,揉制药草,调配药液,控制火候,加上女性特有的细心,比起畏首畏尾的雄狮士兵来确实称得上优秀。

于是张婉就成为了布莱格顿的暂时助手,在老炼金术士制作绿斑鸠菊祛病药剂时提供有限的援助,而她确实也被神秘的炼金术给吸引,不同于现代工业流水线式的枯燥重复,炼金术完全是神秘知识与极致个人技巧的巅峰,伸手一掂就知晓年份药效,一段咒语改变药液的成分,在充分摇晃中使两瓶药剂相溶而一滴不洒,以惊人的速度向坩埚中添加剂量相同的药剂,一切在老炼金术士手中如此自然,仿佛行云流水,几近乎道。

同时张婉也因为临时助手这份工作,接到了主神发布的一项任务,帮助炼金大师布莱格顿对抗瘟疫,直到战争胜利或瘟疫消灭,奖励八百奖励点与一张二星能力卡,这个任务提示另张婉又惊又喜,也让她更加坚信林青的话。

“未必没有机会,”张婉瞳孔明亮,利落地将最后一个药剂瓶清洗好,然后放入亚麻袋中,“我一定能活下去。”

“咕咕咕,断首的布谷鸟在叫,啄起孩子的眼睛吞掉。”

若有若无的歌声好像细微的清风,不知传过多少叶片草茎,透过虫鸣溪水,吹进张婉耳中。

“什么声音?”张婉一惊,环顾四周却寂静得一如既往,黑黝黝的树林仍未改换颜色,稀疏的虫鸣偶尔伴着月光响起,只有身边的附魔辉石为她提供足够的光明与安全感,一切都依然如旧。

“难道是我听错了?”疑惑地沉吟着,张婉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开脑后,她把装满空瓶的亚麻袋用牛筋绳扎起,拾起放在溪岸边的辉石与药剂挎包,准备就此回到营地。

“把呜呜哭泣的书籍撕掉,鲜活的躯体溢出哀嚎。

就在黑色又宽阔的地牢,死岛上的天堂要用烙红链子锁好。”

飘渺的歌声再度循着旧路,踏着诡异的音符找到了张婉,不太清晰的轻吟好像模糊的多重唱,总有那么几个腔调分裂成窸窸窣窣的回音,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是谁?”张婉终于感觉到了慌张与危机,本该在夏日此起彼伏的虫鸣似乎被隔开了喉咙,寂静的树林沉默着颤抖,她朝着溪水上游看去,一大片惨绿色的光芒代替了清澈的银白粼光,随着流水冲刷缓缓漫来。

恐惧潮水般淹没了张婉,压倒了这个女性的每一根神经,求生的本能在她耳边大吼着快逃,但仅有的理智却驱使她颤栗着触摸自己的脸庞。

虚伪假面,这件二星级的宝物再次忠实地履行本身的职能与义务,张婉在外人眼中粗糙的皮肤渐渐开裂,干涸,变得僵硬灰暗,消瘦的身材充气般膨胀,凌乱的短发似蛛网般撑开,发出沙沙的摩挲声,眨眼间张婉已完成了从人到树的转变。

“嘿啊,农夫的白骨沾着血,嗬啊,国王的脑浆干成廯。

棺由谁来抬?嗯哼,葬歌我先唱。”

一道惨绿色的身影从溪水上飘来,它一手提着破旧的灯盏,一手提着长长的锁链,张婉努力地咬紧下唇,直到鲜血流出才不让自己的叫声惊动恶灵。

恶灵立在水面上,手中的灯盏发出与身躯一样的惨绿光芒,这时才能听出它在为歌声哼着渗人的曲调,锁链合着陈旧的伴奏,而嚼着歌词的来源居然是那提灯盏。

“灯里的魂儿大声唱,不管身下烈火燃。

看着灯外血成泪,让我给你找个伴儿。”

它缓缓朝着飘行,一路上了岸,直到停在一颗颤抖不休的大树前不再走动。

“看,可怜的人儿逃窜,撞上刀口毙亡,

捡骨人的马车笑了,猎魂师的袍子开了!”

灯盏中的歌声越来越高,直到对着张婉化身的大树厉声呵斥,她才感到绝望,张婉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却在身后与恶灵头颅位置上漂浮的颅骨双目相对。

“我也,笑了。”恶灵终于开口,幽幽的嘶哑低音传出一重又一重,直抵张婉心扉,她双眼一翻,倒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