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她的手没命地往前跑,跑了很久。跑得精疲力尽,大汗淋漓。

却始终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

仿佛停下来,就会被身后的洪水猛兽残忍地吞拆入腹一样。

高楼大厦,树林花圃,全部都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直到身后的少女再也坚持不住,虚弱的身体摔倒在他怀里。

吴洛这才大梦初醒。

他紧紧地盯着脸色惨白的伶俐俐,手指发颤,紧张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别怕。”

吴洛不由分说伸手将伶俐俐横抱起来,抱在怀里才惊觉伶俐俐现在竟然瘦成这个样子,身上没有一点肉,仿佛只剩下一个骷髅架子,被风一吹,就会散落在地一样。

支离破碎得像是一个被粘好的瓷娃娃。

吴洛心中一痛,拦住一辆出租车,将伶俐俐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厢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拿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连轻触接近都要屏住呼吸,就怕弄痛了她。

他把她送到医院做全身检查,法医对她的鉴定结果是鼓膜穿孔、软组织挫伤,没有骨折的痕迹,属于轻伤,已经是万幸。

在伶俐俐做检查的时候,吴洛打电话咨询家里的私人法律顾问,依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但“情节恶劣”的界定是“重伤或死亡”,警方不能采取强制措施,除非本人或者其监护人提起诉讼。

吴洛挂了电话,走进病房里,站着问伶俐俐:“要提出诉讼吗?”

伶俐俐的惨白的下巴瘦得只剩下一个尖儿,看起来非常可怜。

她垂着眉眼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吴洛皱起了眉,坐到病床上:“为什么?”

伶俐俐将脸扭到一边,声音有些嘶哑:“他是我父亲。”

“可你这样迟早会被你父亲打死。”吴洛眼里有愤怒的火。

伶俐俐没有说话,紧抿的唇角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苍白的小脸,写满了倔强。

吴洛拧着眉头问:“那你母亲也不管吗?”

伶俐俐红通通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低下了眼睛:“她也是受害者。”

吴洛紧紧地盯着伶俐俐惨白纤细的小脸,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愤怒些什么,只是觉得伶俐俐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懦弱的样子:“那你至少得搬出来!”

“搬出来?”伶俐俐眼睛发红的看着他,声音嘶哑:“搬出来又能去哪里呢?我想念书,我不想辍学,我做梦都想念完大学之后离开那个家!”

她死死地看着吴洛:“可是你看看现在我的样子,我还能回去念书吗?”

伶俐俐流下了眼泪,绝望无助得像是迷路的小孩儿:“同学们讨厌我,不停地嘲笑我,他们往我的抽屉里扔死老鼠,用水桶砸我!”伶俐俐哭得声嘶力竭,“我还回得去吗?”

吴洛看着她脸上的热泪,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堵在了他的心里。

千言万语,最后只哑声说了一句:“你搬出来,我养你!”

伶俐俐愣了一下,将脸偏到一边,握紧的苍白的拳头,咬着牙关道:“不用你假惺惺!”

吴洛伸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手轻轻地放到了伶俐俐的发丝上,指下的温热令他颤抖,他垂着眼睛,低低地说:“你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

喜欢是乍见之欢,爱是经久不厌。

可动心的感觉,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磨灭。

“我不是假惺惺,我只是想要赎罪。”吴洛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只有愧疚,可以令爱持久。

吴洛帮伶俐俐搬到外面住,两个人一起转到新的学校,没有人认识她,一切从头开始。

伶俐俐的成绩很好,申请了助学金和奖学金,但生活费仍旧欠缺,吴洛总是在伶俐俐最缺钱的时候往伶俐俐账户上打钱,伶俐俐咬着牙,写下借条:“我工作之后一定还给你!”

吴洛看着她笑,觉得这样倔强的样子才是他认识的伶俐俐。

伶俐俐的父母来找伶俐俐,面对亲人,伶俐俐总是会变得格外软弱,她无法直面母亲恳求的声音,和父亲愧疚的眼泪,伶俐俐红着眼睛拼命摇头,像是要摇掉自己脑海中的怯懦。

“可是爸,我真的被打怕了,我不敢回那个家了,你放过我吧。”她哭着对自己的父母这样说。

伶俐俐的父亲跪在伶俐俐面前,佝偻着脊背,抱着伶俐俐的腿,哭得老泪纵横:“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再也不会打你了,你跟爸爸回家好不好?”他看着自己无辜的女儿,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悔恨,“你还这么小,一个人住在外面,要是被坏人跟踪怎么办?”

伶俐俐的眼泪流了下来,正要说话,却被吴洛挡住。

吴洛插着口袋,冷冷地看着伶俐俐的父母:“我会照顾好俐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照顾俐俐,要不是你,俐俐会离开她之前的学校吗?”伶俐俐的父亲激动地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就要上前揍吴洛,被伶俐俐的母亲怯怯地抱住,伶母痛哭出声:“你不要再吓俐俐了,不是说好今天不打人的吗?你都把俐俐打得不敢回家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是俐俐的男朋友,当然配照顾俐俐。”吴洛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伶父大惊失色,问伶俐俐,“这是真的吗?”

伶俐俐害怕被伶父接回家,于是顺着吴洛的话,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是我的男朋友。”

伶父看了看伶俐俐,又看了看吴洛,最后什么都没说,失魂落魄地离开。

伶母叹了叹口气,摸了摸伶俐俐冰凉的小脸:“我可怜的孩子,你这样也好,既然离开了这个家,就千万别再回来了,知道吗?”伶母流着眼泪,“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只是爸爸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你千万别怪他好吗,俐俐?缺什么偷偷打电话告诉妈妈,妈妈给你送过来……”

伶俐俐流着眼泪拼命点头。

吴洛每天放学送伶俐俐回她租的房子里,再一个人骑车回家,从未跨过雷池一步。

他对外宣称伶俐俐是她的女朋友,两个人却连手都没有牵过,从前身边总不缺女人的吴洛突然变得洁身自好起来,甚至也用功读书了,但成绩却怎么也比不过尖子生伶俐俐。

没有父亲的阴云笼罩,伶俐俐的性格也变得渐渐开朗起来。

她不用担心回家会看到醉酒的父亲,不用害怕父亲什么时候又失去理智殴打她,不用害怕向老师请病假养伤,不用担心因为请假课业跟不上。吴洛给她带了很多祛疤的药,让她重新穿上漂亮的短裙,她再也不用担心同学会看到她遍体鳞伤的恐怖伤痕询问她可怜的过去。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吴洛陪她晚上去爬山,两个人在帐篷里裹着两个睡袋睡了一晚上。

“俐俐,快醒醒,太阳出来了!”

那个不忍心叫醒她,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的少年。

在太阳快要露出一条橘红细线的时候,才轻轻推醒了她。

清晨的薄雾,带着一丝寒凉。

她终于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曙光温暖的颜色。

伶俐俐惊叹地张开嘴:“真的是日出啊!好漂亮!”

少年脸上也在笑,但却没有看日出,只是侧过脸,静静地看着伶俐俐。

她眼中倒映着的朝阳的橘光,像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点亮了夜空,也在他的心里施了魔法,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世界都为之倾倒。

鬼使神差的。

少年偷偷地,牵住伶俐俐的手。

伶俐俐眼睫一颤,浑身都僵住了,却怎么也没有抽回手。

两个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照亮这个世界。

可分明有什么东西,在彼此心中发酵,悄悄改变了。

在他们剧烈跳动的胸膛里。

在他们足以燎原的眼睛里。

偷偷改变了。

吴洛总是给她送各种新鲜的水果和牛奶,家里有什么养颜的补品也都是第一时间往伶俐俐这里送,原本瘦弱纤细的伶俐俐被吴洛这样养了一年,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若说以前的伶俐俐是清冷出尘,让人心生向往。

那么现在的伶俐俐,便可以称得上是清艳绝伦,晶莹流艳。

从她身前走过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回望。

那姑娘哪个班的,长得真是好看,皮肤都像是会发光,身材也很棒……

于是招来了祸患。

“哥们,我们老大看上你媳妇了,想见一见她,你识相点儿,就先自己回去,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就是想聊一聊,彼此了解了解……”

几个外校的痞子在巷子里拦住吴洛和伶俐俐,他们手臂上都是刺青,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

他们脸上的表情令伶俐俐感到害怕,她躲在吴洛身后,脸色煞白,身体有些发抖。

吴洛挡在她面前,抬起冰冷的眼睛,脸上带着血性的冷笑。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连我的路都敢挡,活得不耐烦了吧?”

“我他妈管你是谁,今天伶俐俐跟老子走定了,你识相点就滚,不识相那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明晃晃的小刀,轻巧地在手心里滑来滑去,威胁着吴洛。

伶俐俐连忙握住吴洛的胳膊,吓得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像样子:“吴洛,你先走,我跟他们离开,你再偷偷报警……他们、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伶俐俐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吴洛将手里的单车往地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勾着唇,露出嗜血的笑容:“要带走俐俐,可以呀……”吴洛一拳挥了出去,砸在对方人的脸上,阴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先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

伶俐俐失声尖叫,蹲在地上,像是想起了父亲恐怖地毒打,那火辣辣的鞭痕,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还停留在昨天,她瑟瑟发抖,不停地喊:“不要打了,不要打我了,爸爸!”

“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知道错了!”

后来的记忆一片混乱。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吴洛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

他肚子被人捅了一刀,猩红的血液触目惊心,刺在伶俐俐的眼睛里,伶俐俐吓得唇无血色,她扑到吴洛跟前,手指发颤,想要碰碰那伤口,却又害怕伤口会因此撕裂。

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个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热泪不停地往下流,泪腺像是坏掉了一样,不停往下涌。

伶俐俐颤抖地喊他的名字:“吴洛……”

吴洛虚弱地冲她笑了笑,脸上惨白如纸:“别害怕了,俐俐……我把坏人全部都赶走了……你现在安全了……”他痛得抽了一口气,像是疼到了极点,脸都皱成了一团,面目有些狰狞。

他扯了扯嘴角,仍旧努力冲她笑:“你别哭,你一哭,我浑身都疼,真的……”

“本来不疼的,结果你一哭,他妈的,就全疼起来了……”

“俐俐,别哭了,乖……我答应过你的,会保护好你的……”

伶俐俐狠狠地点头,可是眼泪却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