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宇文睿带着侍卫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一整天,从离开景砚的那一刻起,她无时无刻不盼着快点儿折回,怎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由不得她任性。做一个好皇帝,为当为之事,这是景砚对她的期盼,相思再炽,她也绝不会为之耽误了军国大事。

甩镫下马,宇文睿等不及从人通报,就风尘仆仆直奔景砚的卧帐,却见申全、秉笔、侍墨三人齐刷刷地杵在帐外立规矩,帐帘掩得密密实实的。

“太后安歇了?”宇文睿疑道。

按理说不应该啊!砚儿一向在意她的,宇文睿不信她会不等自己回来就安歇了。

申全三人早行了礼,恭敬回道:“太后说想安安静静地读会儿书,命奴婢们不必伺候了。”

“读书?”宇文睿挑眉。

她屏退了从人,自顾自地轻轻挑起帐帘。进入帐内,她又回身小心地掩好帐帘,生恐晚间的凉气侵袭了景砚的身体。

帐内,静谧非常,散发着淡淡的气息。

宇文睿鼻翼微微耸了耸,嘴角勾起一抹安然的笑意:这是独属于砚儿的气息,她极喜欢。帐外的一切,包括征服北郑的喜悦,包括万民的顶礼膜拜,统统比不上眼前这人就在这里这件事能够让她安心。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转过一道屏风,暖融融的灯光透了过来。琉璃罩灯下,一道倩影。

只是,不同于平素的端庄肃雅,此刻的景砚,素净饱满的额头斜搭在右臂上,半个身子倚伏于桌上,她的左手间还虚虚地攥着一卷书。

云鬓舒绾,薄衫贴服着她玲珑剔透的身子;唇不点自红,面不敷如玉——

好一幅《海棠春睡图》!

宇文睿看得眼睛有点儿发直,呆怔怔地愣了一会儿。她突生出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感觉,破坏了整幅画面的美好。

宇文睿于是轻笑,笑自己——

佳人美如斯,她岂能任她一人在画中孤芳独自开?

想及此,宇文睿轻手轻脚地解了革带上的佩剑,连革带都一同解了,无声无息地放在一旁。又上上下下地检视自己一番,直到确认,身上不会有什么刮蹭了她或是咯了她。

宇文睿蹑足挨到景砚身旁,先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那卷书。

《北地略记》?

砚儿在了解北地的山川人文吗?

宇文睿勾唇。她们一向是有默契的,她知道。

轻轻地从景砚的手中撤出书卷,宇文睿不忍惊醒她,动作极轻极轻。

景砚在睡梦中有所觉,左掌下意识地紧了紧,鼻腔间溢出小小的一声“嗯”,似是在表达自己正在读的书被抽走的不满。

那一声呢喃消逝得极快,宇文睿却福至心灵,瞬息捕捉到了其中的慵懒和可爱。她的心口突突紧跳了两下,一双眸子却亮晶晶地落在了景砚鼻翼的下方——

那唇,柔软的唇。

宇文睿记得,就在早上,她如饥似渴地品尝过它。

脸一红,蒸腾上了热气。宇文睿呆呵呵地傻笑:砚儿,是我的!

既满足,又喜悦,既甜蜜又酸.软的感觉充塞满她的心胸,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好了!

宇文睿柔着一颗心轻抚过景砚的发丝,抚了几下,自己便有些耐不住了,弯下腰,脸庞凑得更近了些。

或许是睡梦中感知到了宇文睿的唐突,景砚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却没有醒来。

宇文睿瞧得清楚,痴迷于美色一瞬,便暗骂自己昏了头脑:砚儿这般睡着,岂不容易着凉?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沉迷于美色?

宇文睿俯下|身,一手轻揽过景砚的脖颈,一手探入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景砚睡梦中被扰动,有所察觉,惶然惊醒,惊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中,慌忙挣扎。

“是我,”宇文睿柔声安抚她,“砚儿,是我……”

景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停止了挣扎,慵懒地仰起脸,迷蒙的睡眼划过宇文睿的面庞,便又垂下,右手环住了宇文睿的肩膀,脸颊则贴在了宇文睿肩下的衣料上。

她的这一系列举动,显然是无意识的,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依恋和信任。

宇文睿胸口急跳,一颗心被她融成了春水。

她抱着景砚,来到榻前,并不急着放下,而是不舍地搂着她,倚在榻侧。垂下眼,凝着她半睡半醒的模样,宇文睿有些心痒,忍不住低头倾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景砚吃痒,不耐烦地侧了侧头,鼻腔间又是一声呢喃。

“砚儿……”宇文睿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快被这一声燎着了,砚儿怎么可以这么让人痴迷呢?

宇文睿又想亲景砚了。

被宇文睿这么一通折腾,景砚的睡意被驱散得差不多了。脑中回复了平素惯有的清明,景砚睁开了双眼。

入目处,是宇文睿胸口的绣金龙纹,那是她亲手所缝制,无比的熟悉。可是……

景砚秀眉微蹙,手掌轻轻推阻着宇文睿的身体。

“醒了?”宇文睿不知她的深意,还以为她被自己拥在怀中,害羞了,遂握着她的手掌,亲昵地捏了捏。

景砚靠近她一些,眉头又是一皱:“刚回来?”

宇文睿见她脸上并没有见到自己预想的惊喜,心里沉了沉,仍道:“嗯,刚回来。”

又不忘加上一句:“就迫不及待来见你了。”

景砚抿唇,抬眸看了看她,目光却被自己额头上方宇文睿衣领侧的龙身上的淡胭脂色吸引了去,表情登时僵住。

宇文睿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景砚挣脱开自己的怀抱,理了理被压皱的衣衫,侧对着自己,远远立着。

这是……起床气?

“怎么了,砚儿?”宇文睿小心地问。

景砚听到那一声“砚儿”,眼前便浮现出那淡胭脂色,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陌生香味,心口发涩。

宇文睿瞧出情形不对,忙站起身靠近她,想拉过她的手,“用了晚膳了吗?”

景砚被她拉着手,又被她腻腻地蹭着掌心,心情没好上半分,反倒更觉得不安了——

无忧长得好看,又是九五之尊,亦是个有趣的人,会有很多人对她动心。

如果不止动心,还……动了心思呢?

景砚顿觉心口似梗了一根刺。她并不回应宇文睿的亲昵,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淡问道:“今日顺利吗?”

宇文睿察觉出她一派处置朝廷公务的态度,心中诧异,暗猜是不是自己冷落了砚儿了?砚儿再刚强,也是女子不是?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爱人时时陪伴呢?

这么一想,宇文睿便释然了,这说明砚儿在意她啊!

她笑眯眯地对上景砚的冷脸,“很顺利!原北郑的皇族、臣工、百姓都服帖得紧。”

皇族……

景砚眸色一黯,凉凉道:“北郑的皇族,已经落魄到连大夫都请不起了?”

“啊?”宇文睿一呆,旋即哈哈笑道:“砚儿是说请阿姐入城吗?”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景砚咬牙。

宇文睿浑然不知佳人的心思,犹自笑道:“他们的长宁大长公主,原来北郑小皇帝的亲姑姑,病了那么久,都没个像样的太医给医好。砚儿你说,这北郑是不是也太落后了些?人才凋敝,难怪被我大周灭国……”

长宁!长宁!果然是长宁!

“我请阿姐去,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杏林高手!也是为我大周……”宇文睿话未说完,就被景砚甩开了手臂。

宇文睿:“……”

“哀家累了!皇帝自便吧!”景砚下了逐客令。

宇文睿被她惊大了双眼。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蹦出来“哀家”“皇帝”的字眼儿?明明是两个人相处,怎么倒像是当着外人的面似的?

“砚儿,你……”

“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换了衣衫?武弁服是燕息时候穿的吗?行有行端,坐有坐止,我是怎么教你的?”景砚突然爆发道。她盯着宇文睿衣领侧的淡胭脂痕迹,怎么看怎么碍眼。偏偏这人,还穿着这衣衫抱自己……

宇文睿一肚子话被她噎了回去,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其实还想问“砚儿你到底怎么了”,心念一动,突的想起了今日,还有上个月……

“砚儿,你是不是……呵呵!”难怪呢,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宇文睿心有戚戚焉。

她越笑得欢畅,景砚越心塞,冷脸道:“是什么?哀家累了!”

要说几遍你才能“自便”?

“嗯,嗯!”宇文睿特别体贴地使劲儿点点头,不忘嘱咐一句,“我让秉笔她们准备热热的黑糖姜粥,砚儿好生暖着,别着凉!”

说着,她拉过景砚,按她在榻上躺好,又替她掖好了被角。

“这会儿身子骨儿虚,砚儿别看书累眼睛了。”

临了,宇文睿笑嘻嘻地在景砚的颊侧烙下一吻:“砚儿若是觉得冷,记得唤我暖床啊!”

景砚:“……”

直到宇文睿恋恋不舍地离去,秉笔和侍墨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粥,又为她添了一床暖被,说是“陛下特意吩咐奴婢们准备的”,景砚才醒过神,这小冤家根本就没懂自己的意思。

这冤家!

景砚好生无语。

她堂堂太后之尊,难道要她坦白吃醋了吗?且不说那小冤家会如何的幸灾乐祸,便是自己的面子,如何落得下?

无忧是皇帝,她竟能容忍自己发脾气,还记得细心嘱咐婢女当心这准备那,足见对自己用心之至,用情之深,该知足不是?可是,那隐约的香气,那淡红的胭脂,总在景砚的眼前晃来晃去,挥散不去。

长宁?杨熙?

那个女子,景砚有所耳闻,据说是一位贤公主,更传说其姿容标致,有倾国倾城之貌。

这样的女子,无忧会怎么看?

最最关键的,那抹胭脂,那抹香气,究竟是如何到了无忧身上的呢?是无意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想着想着,景砚觉得有些累了。宇文睿虽然没洞悉她的内心,却猜对了一件事,景砚确实是正经历着“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

趁热喝下一碗黑糖姜汤,景砚觉得身体从里往外蒸腾着热气,就像……就像那人温暖的怀抱。

唇齿间弥漫着甜味,就像……就像那人的唇。

她的无忧,是十分在意她的。

景砚嘴角含笑,如每一个陷入情爱之中的女子。